缅怀纪念|表哥冯喆(下)
63年表哥拍完电影《桃花扇》回上海,那时他上海已没有家了。但上海有他的朋友和我们家。这是表哥最后一次到我家,那时我们都已长大,我已是个高中学生,放学回家看到表哥来了,心中总是很高兴的,可是刚叫了声妈妈、表哥,发现表哥的神情不像以前那样快乐,眼睛噙着泪水,和妈妈说话的声音很小,我放下书包就到厨房洗菜,帮着准备晚饭,那时哥哥住校,他已在体院工作了,两个姐姐都工作了,三个弟弟也都是懂事的中、小学生了,他们看见大人讲话也都懂事地上楼各自做他们的功课了。等爸爸回来到对面的熟食店买了些叉烧,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完晚饭不多久,表哥就起身辞别了。这一去,再也没见表哥来我们家,加上六四年我高中毕业去了遥远的新疆,表哥的消息渐渐地少了。虽然每次看见表哥演出的那些经典电影,都会想起表哥对我家种种的好。表哥每次上我家,除了讲拍电影的趣事外,总会带些外景地的土特产,记忆最深的是从广州回来给我们带回的东西最多了,给妈妈带来了广东人爱穿的中式香云沙衣裤,时尚的小坤包给姐姐,广东的特色点心盲公饼给我们吃,西安回来带上一大包大红枣,最后的纪念是从杭州回来,尽管那时他的心情不好,但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好吃的小核桃、香榧子,给我们仨姐妹带来了好看的檀香木绸布小折扇;还想起了表哥拍摄《铁道游击队》、《羊城暗哨》上映后受人喜爱的程度,一看了这些电影,同学们就会谈论这些电影,谈论电影中表哥扮演的角色,围着我讲电影、讲表哥。因为表哥,我们兄弟姐妹在学校受到同学们的欢迎程度也不同凡响。我跟同学们讲从表哥那里听来的故事,表哥在《铁道游击队》里扮演政委李正,因为受伤穿着大褂子还要盖上棉被躺在担架上,要知道当时是大热天,那棉被捂在身上,捂得浑身是汗。等一场戏拍完,表哥的汗衫已拧得出水了。拍戏是很辛苦的,但表哥总是那么快乐的对待。我们上他家去玩,他会拿起吉他弹琴给我们听,哥哥姐姐要他弹《铁道游击队》的主题歌“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优美的旋律响起,哥哥姐姐唱起了“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我在一边看着听着,也低声张嘴和唱着,心里的滋味真是美美的。
表哥主演的《羊城暗哨》上映不久就轰动了上海。表哥说,他一出门就有人追着叫王练、209,在人多热闹的马路上走,经常会被人团团围住,不停地叫209、王练,出行都比较困难。表哥追着他的人那么多,他还需要在“街头追女“吗?!随着表哥知名度的提高,我们家、我们兄弟姐妹也很受大家欢迎,我们觉得有这样的表哥多好啊!我们自然也非常喜爱这位明星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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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表哥多才多艺,他喜欢体育、音乐、集邮,大哥也喜欢体育、集邮。大哥说;他上高中的时候每周要到衡山路风雨操场去集训,离表哥家很近,集训结束了都会上表哥家玩,和表哥交流自己喜欢的体育训练项目跨栏的情况,表哥也会给予一定的指导,有时大哥浑身是汗的跑到表哥家,表哥会拿出衣服和裤子让大哥换上,表哥比哥哥长得高大些,穿着表哥的衣服,略微显得大些,有一件绿色的衬衣,哥哥非常喜爱,哥哥说这件衬衣胸前有二个翻盖的口袋,穿在身上很时尚很帅气。他会在同学面前讲,这是表哥送给我穿的衣服,哥哥还特意穿着这件衣服到照相馆去拍了一张照片,留下这美好的记忆。有时妈妈烧了些广东特色菜,会用个饭盒装好,让哥哥姐姐送去。(因为表嫂不大会做饭菜)姐姐喜欢朗诵,学校里要演出了,会请表哥辅导,表哥一句一句地领姐姐朗诵,直到姐姐朗诵给他听了满意为止。表哥比较空闲的时候,会拿出自己珍贵的集邮册给哥哥姐姐看,邮册中还有电影表演艺术家秦怡出访苏联时,特地为表哥买回的纪念邮册送给表哥。表哥是那样的平易近人,在大哥的心目中,表哥没有大他几岁,就像自己的哥哥似的,有什么事都想和表哥分享,哥哥那时跨栏打破了市纪录,他要参加全运会了,表哥总是鼓励哥哥加油,哥哥说最遗憾的是63年,表哥来我家因为住校而没见到,并听妈妈说,这次表哥到来,为表嫂的事很郁闷。
表哥每次来,我们总是围着表哥长表哥短的,给了他无限的亲情,表哥那么喜欢孩子,可表嫂却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来到的宝贝。表哥面临着不会再有小孩的痛苦,婚姻中出现了由猜忌加之特定年代所出现的莫明其妙的问题,组织的定论(这是后来知道),表嫂狭隘的变态心理不予容忍,婚姻出现了裂痕,在那时婚姻有问题是大逆不道的,打开记忆的闸门,哥哥想起了住在表哥楼下的老艺人沈阳的话,也想起了表哥很心疼地讲他珍藏了多年的很多有价值而且非常珍贵的邮册,都被表嫂以十万元的高价卖掉了,真是可惜之极。表哥离我们远了,有什么事也没有办法了。
冯喆与母亲、妹妹在一起
表哥拍完《桃花扇》后不多久,被借调到珠江电影制片厂,准备新的角色,此时表哥的妈妈从香港到广州看望分别已久的儿子,表哥见到母亲,竟然双膝下跪,真让她大吃一惊。实际上表哥是个知恩图报很有良心的人,又是个众人皆知的孝子,当时香港、大陆隔绝,儿子没好好照顾母亲,今天母子相见受儿子一礼,另外他遭绯闻而受处分母亲能理解吗?婚姻又面临着解体,当初不听母亲的话,最最无法交代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表哥有着难言的无后之苦,表哥的大哥在抗战时期就病逝了,苍天啊,我二毛(是表哥的小名)不孝,冯家后继无人了。
幸福的日子是短暂的,美好的婚姻是要有相近的文化底蕴、相近的阅历等生活基础来维持,常言道“门当户对”也是有其道理。我不能讲表嫂什么,毕竟小时候表嫂是那么的喜欢我们,也会拿出些衣服给姐姐穿,姐姐也为表嫂给她穿的白色毛巾衫、蓝花的裙裤或者其他什么衣裙感到漂亮。但用现在的观念来看,表嫂她的种种行为已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当时能重视这个问题,早日治好表嫂的心理疾病,他们这对人人羡慕的夫妻一定会生活得光彩照人,幸福无比。可是厄运过早的降临,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70年探亲回沪休假的邻居,把表哥在峨嵋电影制片厂受迫害,遭造反派毒打致死讲给我们听,他说;四川历来是政治环境比较复杂的地区,表哥虽有着别人难以比拟的光荣历史、地下党员、解放前就参加了由党的“左翼”文化运动领导的“同茂”剧团的演出,在解放前夕又被地下党组织派遣到香港工作、拍摄电影,却把他列为批判对象,戴上了“夏衍黑线人物”、“文化黑线的黑干将”、“特嫌分子”的大帽子,要他交代解放前地下党组织、夏衍、于伶的“罪行”。你们的表哥交上去的材料是白卷,就此经常遭到造反派的围攻、批判、甚至毒打,这对表哥来说,真是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在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年代,尽管表哥极力申辩都无济于事,回答他的是一次比一次更严厉的批斗游街,一比一次更残忍的毒打,一次比一次更丧心病狂的人身攻击与肉体摧残。演了《桃花扇》更是罪加一等,造反派们从收来的戏服里拿出一件硬是套在表哥身上,手上拿着写有“桃花扉”字样的扇子,拉出去游街批斗。更雪上加霜的是表嫂变态的心理,容不得外界对表哥的传言,如果是现在,一个偶像明星被众多影迷热爱追随,或者绯闻缠身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况且表哥是严谨而生活作风正派的人,在此同时,表嫂也因演才子佳人遭受批判,在难以捉摸的心理支配下,向峨嵋电影制片厂告发了表哥从前和一些同事聊天时,对形势看法的一些议论。就此又遭受ZF派把表哥套在麻袋里进行毒打,打得遍体鳞伤,疼痛难忍。婚姻是自己选择的,那么多年婚姻的内涵已让表哥心寒,患难见真情,那么多年夫妻聚少离多,外界又时而传来别有用心的人制造的流言蜚语,心灵的距离越拉越远,但善良的表哥多么热爱生活,坚信自己是光明磊落的,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总会搞清,他的精神枷锁一定会解脱,他心爱的电影事业总会向前发展,还会塑造出更多观众喜爱的角色。
69年初,四川省GWH迅速作出决定,把文化系统的ZZ对象全部集中到四川省大邑县安仁镇即刘文彩“收租院”内接受批斗、教育,表哥的问题升级了,被造反派无休止地揪来斗去。乐观的表哥终于难逃厄运,6月2日被惨绝人寰的疯狂年代扼杀了,一颗在银幕上放着璀璨光彩的明星像流星一样消失了。但他活生生地留下了《南征北战》中有勇有谋的高营长,《铁道游击队》中充满智慧的游击队政委李正;《沙漠追匪记》中为革命牺牲的骑兵班长钟永明;《金沙江畔》中充满斗志的指导员金明;《桃花扇》中多情又变节的一代名士“侯公子”个个生动而真实的形象,演啥像啥的演技,不得不让观众折服、迷恋,表哥盛称是当时“转型”最为成功的男明星。51年在素有“银幕将军”之称的导演汤晓丹的大力提携参加了《胜利重逢》的拍摄,导演要求演员不论演主角还是配角,都要下基层体验生活,为了塑造好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工农兵”角色,表哥深入到驻地,在上海流河的20军和官兵同吃、同住、同进行军事训练,经过整整四个月的基层生活体验,表哥变得又黑又瘦,为角色的需要理了个光头,被摄制组同事都吓呆了,52年底又参加了由上影厂剧团组织的第一批赴朝鲜去体验生活的演员团队,当时表哥是一位已有8年党龄的老党员,又是上影厂的“台柱”,还演过《胜利重逢》、《南征北战》中的军人,特别是《南征北战》刚刚杀青已声誉鹊起,是当然的赴朝人员之一。在朝鲜,表哥像过去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常常背着背包、踩着积雪,随部队急行军,有时一夜行百里,连续行军腿肿得抬不起来,表哥仍然满腔热情地为广大指战员说快板、唱歌、朗诵,以激励和鼓舞指战员的战斗精神。这样的生活经历,让表哥在《南征北战》中成功扮演高营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塑好高营长的英雄形象,表哥还联系起1949年在广州迎接、慰劳解放军进城时的难忘喜庆场景,表哥总把自己所演的角色和体验生活中的实际结合起来,突出地表现了高营长的指挥有度作战有方,使这一人物显得真实、可信,还有亲切感。更令人称奇的是继《胜利重逢》、《南征北战》,表哥又相继演出了《铁道游击队》、《沙漠追匪记》、《金沙江畔》和话剧《英雄的阵地》,先后多次扮演了气度不凡的革命军人角色,连同《羊城暗哨》中的公安侦察员一起,完整地塑造了我军不同历史时期的红军、八路军、志愿军、公安侦察员的一系列军人的形象,这在中国影坛的男演员中是首屈一指的。表哥由旧银幕上的“红小生”转型为新中国的“红色军人”,表哥身上有一种灵性,一种天才演员身上独有的“灵性”,他的戏路之宽广,他演的人物反差之大,既能演武将,又能演现代革命军人,还能演古代多情公子,可说是古今纵横,工农商学兵皆能演的演员。表哥那光彩照人的经典艺术形象,只能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表哥在创作各类人物中是十分认真虚心,这是有口皆碑的,不是说得过份,直至现在都没有谁能超过表哥的演技。表哥拍了一系列军人,塑造的军人形象已被人称为“毛泽东时代的美男子”。表哥的脸虽不能代表那个时代的革命精神,但十分轻松地赋予了革命的一种可信性、优雅性、从容不迫、柔情与果决。表哥的脸自然含蓄、内敛、平和沉静而有点古韵,还将这一切揉合成一种经典的时代性。表哥是那个时代最美的一张脸。柏桦还说:“他的表演不仅在中国,就是在整个东方也是无人能比的。”这也是容易引起争议的绝对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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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桃花扇》
表哥为人真诚,人缘也很好,我哥哥有几次上表哥家没遇上,他家邻居老艺人沈阳总会留哥哥小坐,有时等尴尬了,会留哥哥吃饭,这已不止一次,直至以后哥哥与老艺人沈阳也结下了友情,表哥离沪以后,哥哥途经淮海别墅,也会去看望他老人家,后来老人家双目失明了,哥哥也会陪他聊天。有一次,哥哥去表哥家表哥不在,老艺人沈阳也不在家,后来是和表哥一起拍摄《金沙江畔》扮演珠玛的曹蕾把哥哥留下,那天还是曹蕾的生日,哥哥在她家吃了生日蛋糕,直至今日哥哥还记忆犹新,特别亲切温馨。
表哥是出了名的好人,在电影界也是知名度极高的演员,深受观众喜爱的明星,在那个时代难免遭人嫉妒,谎编些桃色新闻制造事端,表嫂自幼的遭遇对这些敏感之事厌恶之极,导致夫妻感情的僵化,直至文革期间的“告密”,表哥的死到现在还是个谜,要逼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随着WHDGM的结束,表哥的冤案得到平反,把死因很方便地推向“四人帮”,一切迫害致害的万恶之渊是“四人帮”。我们都是从这个荒谬的年代过来的,人与人之间凭白无故的要斗,“造反派”与“保皇派”之间要斗,不想参加派别搅到是非圈里,好事者会说你是“逍遥派”对革命不关心,要整一个人找些理由还不方便?整天拿着红宝书打打杀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表哥被那个年代吞噬了。
6月2日没有逃脱厄运的表哥,被造反派毒打致死,还伪装了上吊自杀的现场。高音喇叭一声高过一声地喊着:“冯喆,你在哪里?赶快回来!,如不回来,后果自负......”不时,就传出表哥自杀身亡,高墙外面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被造反派“保护”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能走近被毯子裹着躺在平板车上拉走的表哥,因为表哥没有吊死的迹象。表哥微睁着双眼,死也要看清迫害毒打他致死的人,他死得神态很从容,因为那时《南征北战》已经重新放映,表哥坚信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曙光就在前面,邻居边说边抹着眼泪,当母亲和我们知道这不幸的消息后,心中的悲痛是难以言表的,我们虽然那么地爱着表哥,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呢?
拨开乌云,阳光普照大地,在表哥逝世四十多年后,仍有那么多人热爱着他,文化部也早已肯定了表哥对电影艺术作出的不朽贡献,在1995年纪念中国电影诞辰90周年,世界电影诞辰100周年之际,表哥列入126位“中华影星”之中,2005年中国电影诞辰100周年之际,表哥也列入了“中国电影百年百星”之中,中央台电影频道《流金岁月》、小崔主持的《电影传奇》中出现表哥曾演过的电影时,我们兄弟姐妹马上打电话相互转告分享快乐。特别是《流金岁月》摄制组专程到上海表哥工作与生活过的地方进行拍摄,在荧屏上看到了与表哥在一起拍影片《羊城暗哨》的艺术家,老演员秦怡、狄梵、冯奇、凌云、孙云中、宏霞、赵焕章,真是百感交集特别亲切,艺术家秦怡虽然没有参加《羊城暗哨》的拍摄,但她是表哥生前的好友,他们深情地追忆、无限地缅怀,特别是老艺人凌云,他和表哥是邻居,又同是拍过好几部影片,对表哥的为人再熟悉不过了,他在回忆中,神情凝重情到深处泣不成声,看到这种场景,心中都会激起对表哥无限的思念,想为表哥做些什么或是写些心中的表哥,都觉得是件无法办到的事,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络时代的来临,我已步入老年,孙子放假回来要用电脑,我也跟着学了点电脑知识,在网上看到了许多有关表哥的信息,对他的电影艺术高度的评价,一个逝世的人又活生生地来到了人间,有那么多人敬仰他、热爱他,敬仰他对艺术的追求,为人的正直、真诚、善良,热爱他的艺术形象,热爱他的多才多艺,热爱他无可比拟的东方之美。静下心来梳理我的思绪,把表哥真诚、可信、可亲、坚强、善良的表哥献给大家。表哥的不白之冤由大家去明辨,表哥的死之谜在宜宾市的公共网上登载了《夜海论坛》中《两个凶手的下场》中已有所指,这对ZF派头目夫妻已浮出水面,历史是公正的,会还表哥一个清白。欣慰的是表姐冯琳已为表哥设立了“新家”,表哥在广州烈士陵园长眠,表哥生前的物品由表姐和表嫂捐赠,留后人瞻仰。
一个为中国电影事业作出杰出贡献、为人民作出过无私奉献的人,大家是不会忘记的,表哥虽然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音容笑貌、塑造的艺术形象栩栩如生,表哥,我觉得你还活着,你又离我们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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