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而至又飘然而去一忆我与张莹

2016-09-06 印质明 图说老电影 图说老电影




 

编者按:在编辑此文时,与张莹的夫人李慧颖老师进行了联络。她说,当年邀请印质明老师撰写此文时,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而且很快就交稿了。几个月之后,《辉煌苍凉--忆张莹》一书正式出版时,印质明老师已查出肺癌,没能出席书的发布会。当张莹老师的儿子把书和发布会的光盘送到他的病床上时,他流下了热泪。本文写得情真意切、生动感人,有的段落读了令人椎心泣血,可见两位艺术家的深厚情谊和高尚的人格。让我们永远怀念他们!


说来也怪,人类科学文化发展至今,航天、遥感、遥控、纳迷技术, 包括而今的亲子鉴定……可是,就人们所见所闻,使人无法搞清无力解决的问题,仍然不少。就以市场上常见的假、冒、伪、劣,周围环境的污染与脏、乱、差……清理、整顿、排查、打击搞了若干年,几多次,又待为何呢?这且不说,只说人际关系,每日打头碰脸,嘻嘻哈哈,甚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对此,你有时却不得不防,因为有的人确实阳奉阴违,心口不一,甚至口蜜腹剑。尽管人们都会说“那是个别的”,可谁也不能说没有。不过也确实有的人,当你第一次与他见面,虽是不期而遇,有恰似多年故交,俩人便要倾心而谈,视若知己。

这一切的一切,当你活过一个“甲子”你也许会见怪不怪了,那些口是心非,见利忘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者,可以说大有人在。而那些襟怀坦荡,心口为一,言必行,行必果者也为数不少。这时,你便会与平头百姓之见相同: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张莹(1924—1969),男,汉族,籍山东临沂县(今临沂市〕,电影演员。

张莹。我是先见其名,后识其人的。那还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在北京。记不清是在参加一位朋友“婚礼”的签名簿上,还是在北京电影演员剧团的公告栏中?见到了张莹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一种机缘?还是什么心灵感应……签名簿上,公告栏中,人名若干,可是,只有“张莹”两字跳入我的眼帘,并留在我的记中。

张莹。多好的名字一一在我的心中,是这样诠释的一一敞开心扉,晶莹剔透。大概由于性格与爱好,使我和这个名字—下子拉近了。因为我喜欢广阔、旷放,更爱明朗,透彻。春日的绿水碧野,夏日的蓝天白云,秋天的清风朗月,冬天的皑皑白雪,我都喜欢,我都爱,对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性格更加推崇与珍视。



张莹与张平、杜德夫、管仲祥、周凋等在一起


当时,我与张莹同在一个单位——北京电影演员剧团。1953年建团,近两年的时间,我们从未见过面,原因是:他一直在外面拍戏,而我不是演出就是去体验生活。





影片《白毛女》和《六号门》,这两个戏我几乎是同一年看到的,在 这两个戏里面都见到了张莹,可惜只是银幕形象一一《白毛女》中青年农民大锁,《六号门》中搬运工人李俊华。这两个人物都篇幅不多,但是,大锁的纯朴、憨厚、勇敢,李俊华的机智、干练、洒脱和临危不惧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虽未见张莹本人,但对他的了解又进了一步。同时,对他的表演艺术创作十分赞赏。他的表演真实、生动、自然,毫无雕琢的痕迹,且极具魅力。至今《六号门》中李俊华用锥子“扎汽车轮胎”的表演,以及找马金龙算账“按住电话”、“撅断匕首”的行为仍历历在目,这种持久和强烈的感染与记忆,都来自演员的表演魅力!

魅力,首先是对观者的吸引与感染,然后是迷醉,使观众痴迷与陶醉,当你走离那个艺术形象时,音犹在耳,行如驻目,使你久久不能忘怀……这两个人物,在影片《白毛女》和《六号门》中,算不得什么重要角色。但是,他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是心灵的感应?还是同行,同业,同道?或者是艺术的情趣与审美?这些,我想都有吧!



长影博物馆门前的《六号门》剧照


1955年的春天,如果在北京,应该是在冰消雪融万花待放的季节,可是,在北国长春仍然是大地封冻,滴水成冰。我去长春电影制片厂是为了试镜头。在试戏、试镜头前,先是拍照,试录音。拍照,要拍全身的,侧身的,还有半身的,更近的,甚至脸部特写,也是正侧全拍。阴天、下雪、雪后放晴也要拍,还要化妆、看肤色、试感光度、反差对比……名目繁多。那时,拍一个电影要几十万元。几十万,现在也许连一套居室也买不到,可要知道那时大学毕业生的月工资才56 元,再说,胶片有的要靠进口,所以7个电影开拍前的准备工作,是格 外细致,缜密。我记得,那时拍电影的作废率是3:1的片比。每个人心里都印着一句话:“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还有,试录音,让你读一篇散文,背一首诗,或讲一段故事。有时题材体裁让你自己选,有时是录音师指定,也是和拍照片一样,经常是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初出茅庐的我,对此心中无一丝厌烦与不悦,反而感到很新奇,很有意思,心想拍电影做演员大概就是如此。

我们去拍戏、试镜头的演员,一切听从厂里安排和调度。有事情就去厂里,无事就在宿舍看书,听候调遣。我还记得,那时长影的一宿舍,每天早晚各送暖一次,每次大约两个小时左右。送暖时,室内温度为摄氏8度,冷却了只有零下4度。所以,如果头天晚上的洗脚水未倒,第二天清晨便满盆皆冰了。不过,那时大家也比较耐寒,和北京的煤球炉子相比,温度相差无几,不仅省事又卫生。一天,记得是个雪后的早晨,皑皑的白雪,被阳光照射得有些刺眼。可反射到室内,使人觉得格外透亮,真的是窗明几净,光彩异常,顿时显得宿舍里也暖洋洋的。不知怎的,心里也似乎感到春天已经到来了。


编者在这张《平原游击队》摄制组的合影里,没有找到印质明。虽然他们在这部剧里,都出现过。


张莹饰演分区司令,是从《董存瑞》剧组临时抽调过去的。


印质明演了个没有在演员表出现的小角色,还是反派的伪军,不仔细看,几个镜头就匆匆过去了。


“当、当、当!”连续几响的敲门声,我边应声边放下手中的书,急步走到门边,拉开门,门前一位健壮威武的汉子,身穿军大衣,头带皮帽,气宇轩昂,面带微笑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楞在那里,瞠目而视……

“张莹一一!”

“对! ”爽朗而自然的微笑应答,继而和缓而热情地:“你是印质明同志?译片场导演让我把《流浪者》的剧本捎给你。你先看看,明天这个时间,我再来找你。”说着把剧本交给了我。然后,畅然一笑:“你还接着看你的书!”说完,转头而去。

这是我和张莹第一次见面。从知其名到欣赏银幕上的大锁和李俊华的艺术剧作,近两年的时间,一直想见的张莹,不料,就这样悄然而至,又匆匆地离去了。我望着张莹那急步而去的背影,真的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第二天,张莹如时到来。

在他到来之前,我洗了个杯子,放好了茶叶,还准备了笔记本。 张莹进屋,笑着看我边坐边说:“怎么样?剧本看了吧?电影也一定看过。说说,对印度电影印象如何?咱是干演员的,多说表演!”

“好家伙!”我边为他沏茶边笑着说:“这么一大堆问题,考我哪?”

他接过茶杯笑着说:“你是大学生,还怕考? ”看得出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种睿智和俏皮。他喝了口茶,突然把话锋一转:“得,我先拋砖引玉,《流浪者》这个戏矛盾设置不错,戏的主题很清楚,批判教条主义和唯成分论。不能说强盗的儿子一定是强盗,法官的儿子一定就是法官……还有,他在人物关系的设计上是很巧妙的……”

这时,我插了几句:“强盗扎卡和法官;拉兹,这三个人的关系太戏味儿,人为的痕迹多了些,法官判处的贼,正是法官儿子拉兹的师傅,这里还有点因果报应论。”

“还没到,‘论’!”张莹笑着说:“无巧不成书嘛!我觉得他们的表演很值得我们学习,那个法官的身份、气质、风度多好!他的表演可以称得上是体验派吧?丽达、拉兹的表演也不错,不过,拉兹有些戏有点过,有点‘耍’?从汽车上摔下来那点,唱歌那点……反正我觉得不太舒服,和整个人物格调也显的‘跳’。你说呢?”

“我和你的看法相同。我觉得,《流浪者》这部影片,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它的民族风格非常突出,歌、舞、曲子,整个音乐都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而且感染力极强。歌听了一遍,那个旋律你就能哼,就能伴唱。这是多么强的感染力!这个戏可以用主题明确,矛盾突出,结构严谨,人物鲜明,风格独特几个字来概括。”

“好! ”张莹兴奋的站起来:“总结的不错,跟你说,我以后一定上大学!”他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出门去了。我紧跟了几步,不料,他又回头转身来:“唉!对了,导演过几天还有找咱们说说和听听的时间。我配那个法官,你配拉兹。咱们好好准备,这是咱俩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说着,他又看了看手表:“我十点还有个会! ”说完转头跑去。

 短短的一次会悟,既没有寒暄,也没有聊家常,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可是,他那犀利而不乏幽默的话语,那庄重而又不乏潇洒的行为举止,都给了我极深的印象,特别是他那真挚而爽朗的性格,睿智而清澈的思维,也给我极大的感染。我觉得这次见面,尽管所谈不多。但是,可以称得上是一见如故,促膝相倾。

记得,自那以后我们只对了一次台词,在对词当中,彼此聊了一些身事与经历,更增进了我与张莹的友谊与了解。不久,张莹便进入了《董存瑞》摄制组,我则随《神秘的旅伴》摄制组演员深入生活去了. 而《流浪者》的配音工作,成了我们俩和导演间的一当黄梁了。




电影《董存瑞》,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认为是一个屈指可数的优秀影片,但从人物造型这一点来看,就不得不令人折服。影片中一些生龙活虎,有血有肉,真实可信的人物形象,似乎就是你身旁的邻居、朋友、弟兄和亲人。这些人物生动活泼、真实感人,即无丝毫矫揉造作,又无半点装腔作势。他们的思想状况、行为举止、语言态式,观众都能理解、熟悉,听来十分亲切、感人。董存瑞、郅振标、赵连长、王平、指导员、牛玉和、王海山。还有那小通讯兵、摔跤的民兵……几乎所有的人都人各有貌,而且你几乎见过并熟知他们。每个人的性格、个性、人性,观众们都了解,并和他们一起生活和体验着他们的欢乐和苦恼。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典型”。

我们一直推崇和倡导:加强电影的文学性,认为首先要塑造好影片中的人物。要完成这个任务关键在于编剧、导演和演员,尤其是电影的导演和演员。要使每个人物都似实际生活中的人,每个人都似真实生活中的人那样:人人都有自己独具的思维方式,独特的行为举止,独有的语言态式,自然,这是极为艰难的。试想,哪一个名著和名片不是靠鲜明的人物个性、生动的语言而征服读者与观众的呢?又有哪一位导演和演员,不是靠他在影片中塑造鲜明的艺术形象而扬名的呢?所以,人们才总是重复那句明言:“文学即人学。”‘



《董存瑞》中张莹所扮演的赵连长,从他一出场,用当今的一句时髦话讲:“你的眼球就被他抓住了!”宽阔的双肩,挺胸叠肚,雕刻般的脸庞,坚毅顽强中隐藏着微笑,显示着赵连长对未来的必胜信念。他那英武果敢、气宇轩昂的劲头,使人相信他带的兵必然是能征善战、所向披靡的威武之师。对一位演员来讲,把握人物的基本气质,应该说是最艰难的了.古语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诗书”二字对演员 来说应该是渊博的知识、丰富的生活。实际上是指修养。张莹对赵连长的基本气质把握是十分准确的。

张莹饰演的赵连长,尽管他认真、严肃,甚至讲原则,也很严厉,但你又觉得他对每一个战士都亲如兄弟,视若手足,对连里的战士充满着爱。我看张莹从始至终就把握这一个“爱”字一一爱祖国、爱人民、爱战士,自然也包括见习八路“四虎子”:’

董存瑞认为再参不了军,就不能打鬼子了。于是策划并指示郅振标去找区委书记,自己去找赵连长,分头“蘑菇”以达到参军目的。

赵连长听着四虎子一再“蘑菇”,什么到了部队吃了小米,还可以蹿哪;当个勤务兵、警卫员哪!赵连长笑而不答,最后仍然不同意。

张莹的这一出戏的表演,不只是劝说、拒绝,而是看着四虎子笑。 这笑里深藏着对董存瑞的欣赏、同情、赞扬,还有那深深的爱。




董存瑞,再想出了一招儿,又找赵连长。董存瑞:“你要不要吧? 现在是一言为定。”赵连长:“好,二言为定,再长两年再说。”‘

董存瑞:“再长两年?再长两年日本鬼子早完蛋了!我参军就白吃饭了!”

赵连长:“可是现在参军还不是白吃饭哪?”董存瑞:“干什么?是不是拉倒,用不着寒碜人。告诉你吧,八路军有的是,就你们这个连哪,就是用八抬太轿请我,我都不来了!……致振标,走,不跟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这段对话生动真切、朴实无华。特别是对四虎子董存瑞的性格刻划,充分地显示了“他那倔强、自傲、刺头的个性,同时还深刻地提示了他参加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的强烈愿望。我想对演员来说,这样语言都会喜欢的。可是,赵连长的台词,比起董存瑞的台词,似乎要逊色些。但,张莹满脸堆笑,热情坦诚地回答了董存瑞。你会感到在他的语言当中充满了多么真切的爱呀!不想,这热情、坦诚、真切却反而激怒了这一心想参军的四虎子! “……就是用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了!……”


一场战斗结束了。班里每位战士都向班长报告了成果:用了几发子弹打死了几个鬼子,又缴获了哪些战利品。连一起参军的战友郅振标,还缴获了一把刺刀!可董存瑞却无可奉告,无言以对。于是,来到了连部。

赵连长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

赵连长:“这次战斗,你打了几发子弹?”

董存瑞:“……”

赵连长:“几发?”

董存瑞:“……九发……"’

赵连长:大声点!”

董存瑞:九发。”

赵连长广打死了几个鬼子?缴获了几条枪?”

董存瑞:……

赵连长:“怎么不吱声啊?”

董存瑞:“报告连长,我错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赵连长:“嗬!痛快啊!放呀,放!你可来得麻利!你以为你用火枪打兔子?打不着,还落个过瘾?”

董存瑞:“可我是一个心眼儿想打鬼子!”

赵连长:“可你为什么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赵连长先是一连串的追问,使董存瑞从低头无语、无可辩驳、到自惭形秽,由衷地承认了错误。可是,赵连长仍然不放过,继续一通“劈头盖脸狂轰烂炸! ”致使董存瑞无法接受委屈地争辩道:“我是一个心眼想打鬼子!”   

赵连长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你为什么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接着又是一通批评、理论……董存瑞又悔又恨,终于向连长主动地请求处分了。就这样,赵连长仍然不依:“处分你,你就成好士兵了?”



董存瑞真的无理可辩、无话可说、无地自容地哭了起来…… 这一出戏是理论的戏、思辩的戏,台词很多,借用了很多我国传统的戏曲手法:如《四进士》、《草船借箭》、《秦香莲》等,也有此类话。张莹对这段戏的处理,有张有弛,急缓相交,抑扬顿挫,节奏鲜明:充分体现了演员的语言功力。同时,也体现了赵连长那种单刀直入,胸怀坦荡,刚柔相济而又不乏幽默的可亲可敬的独特个性。在赵连长对董存瑞的劈头盖脸、狂轰烂炸中,你会感到在他内心中,对董存瑞蕴涵着深深的爱。君不见,当董存瑞认识了自己的错误,悔恨交加哭泣不止时,赵连长怜爱地掏出了自己的手绢,背着身一再示意让他擦泪,董存瑞终于接过破涕为笑了。



张莹被打成右派后在北大荒


―九六二年夏,我在鞍山拍戏,摄制组请来了鞍山市话剧团演员协助拍摄。一两天以后,大家就熟悉了。一位年轻演员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问:“你认识张莹吗?”

“太认识了。”我说。

这一个“太”字,包含着太多的内容:熟悉,信任,了解,喜欢、爱 戴、相知……谁知这位年轻的同行能够听懂多少?

他紧接着告诉我:“他调到我们团来了。”我心里想:这怎么可能?便接着说:他调到这里干什么?”

“当演员啊? ”说完,他见我还有疑问,就继续对我说:“你不信? 就是那个在电影《董存瑞》里演赵连长的张莹。”然后又机密地:“听说他是右派,从北大荒来。”

“右派!”    

听到这两个字,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子懵住了,当时,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真的犹如五雷轰顶,至于那个年轻人还说了些什么,又怎么离开了我,至今我也无法回忆清楚。

“反右斗争”。在我的印象里,曾经参加了一次文化部反右大会。 记得那两年我一直在摄制组拍戏。《国庆十点钟》拍完以后,我曾经去了一次农村体验生活。然后,就接受了北影《生活的浪花》剧组的邀请去了北京。《生活的浪花》拍完,接着就是大跃进,回长春拍《山野铁花》、《春雷》、《工地一青年》……文化部的反右大会,那是一九五七年盛夏。彼时,我正在北京拍摄影片《生活的浪花》,因为会议重要,那天摄制组停工,上级要求主要创作干部去参加会议的。会议大厅井然有序,会议气氛肃穆,厅内座无虚席,总有二三百人左右,场内十分宁静,有时连轻轻摇动扇子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清楚。人们都在翘首聆听发言,发言者无不慷慨陈词,义愤填膺。被批判者双手垂立,低头不语。人们虽然挥汗如雨,但都屏住呼吸,洗耳倾听。会议结束了,尽管满头大汗,但双手冰凉,走出会场时,我真的头涨欲烈,昏昏然不辨南北西东。是麻木?还是痴迷?萧萧然,不寒而栗……

“张莹是右派?……不可能。他很小就因家贫出来做工,然后参加了革命,经历了解放战争的全过程。在部队当演员兼队长,……全国解放后参加了电影工作,曾被长影厂评为模范,还受过文化部的奖!……怎么?他是右派……”我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天晚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摄制组正巧不拍我的戏,早晨就出发了。在寻找张莹住处的过程中,我才领会到“鞍钢”有多大,才懂得又何以把“鞍钢”称为“钢都”。在“鞍钢”扩建的工地上,头顶着炎炎烈日,足踏黑土瓦砾, 深一脚,浅一脚,东扎一头,西撞一处,在寻找着张莹居住的木板房。 是依仗着自己年轻力壮?还是找人心切?既不觉得累,也不感到饥渴,直到下午三点,才找到了张莹的住处:一排浅灰色木板房,虽然是工地上常用的那种临时房舍,木板墙上远可见大字报的残痕,按图索迹,找到了张莹的住房,门没有上锁。当时心里难以抑制的高兴,我 判断张莹必定在室内。我想:给你来个破门而进!让张莹突感喜从天降。”



编者没有找到两人的合影,就自己做了一张。想像一下吧,两个男子汉下文催人泪下的一幕!


不料,门紧闭着,左推右推就是不开!无奈,心急如焚的我只能举臂挥拳:

“张莹,张莹——!”

“谁呀?”

“谁呀?开门哪,张莹,是我!”

“你是谁?”

“印质明一一!”

“……谁?”

“印质一一明一一!”

“啊……你快走!快一一走!”

“……开门吧!你不开门,我不走。”

“你……快走,快走!”

“放心吧,你不开门,我是决不会走的。”

“……”

哑然无语,空气象凝结了。片刻,我又继续敲门,话语里带些恳求:“张莹,张莹!快开门,给我开门!”我知道他在门边。忽然,门拉开了一个缝,张莹半掩的身子,用他的大手使劲地推我:“你快走一一!你快走一一!”

尽管我十分懂得他的“心意”,可是,我怎甘心就这样离开他呢!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门一步踏进
了张莹的住处,然后用后背堵住了房门。

张莹一下子扑到我的胸前,两手紧紧的抱住我,这位铁铮铮的汉子扶住我的肩膀便失声痛苦起来……我心乱如麻,紧紧地抱着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良久,良久……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多余的。蓦地,张莹像是猛醒过来,他拉开门,两手用力推我:“我求你了,你快走,快走! ”将我推出门外,只听“恍当”一声,房门紧紧地关上了。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这次我俩的相见与分手是最后的诀别。

久别重逢,不是促膝而谈,而是推推搡搡拒之门外。看起来,多么的残酷,多么的无情!可是,我心里极为清楚:说是残酷实是爱,道是无情实有情。



张莹在北影专修班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去广州。在探望老友叶小珠的时候,我们俩谈起了张莹。偏巧,叶小珠和张莹又是同窗好友——一九五五年,电影学院把一些有实践经验,又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演员,调来北京电影学院(相当于后来的“明星班”)由苏联专家教授。彼时,张莹与叶小珠同为专修班同学。谈到此,叶小珠十分感慨!他说张莹当时是专修班的党支部书记。张莹为人十分的质朴,认真,真挚,非常关心同学!班里有几位非党员同志,几乎都入了党,我也是那时入的党。我们班号称“全红班”!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反右斗争”中, 张莹却被划成了“右派”。

我默默地望着叶小珠……

叶小珠激动得站立起来:“老印,你能想到吧?就是这个铁打一样的汉子——张莹。他死了——!”

“什么,什么?”我心中一惊。

“……咳丨他走了六、七年了,要不是去北京,我也不知道。难怪,这些年来,“反右”、“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朋友之间几乎断了联系…"‘




张莹就这样悄悄地魂飞九宵飘然而去了。一位体魄健壮、乐观进取的文艺工作者只活了短短的四十五岁!能不为他的英年早逝悲痛吗?一所高等学府的专修班党支部书记,把全班的非党同志,都吸收到党内来,成为“全班红”!而这位支部书记却“黑”了。全班都成了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战士,而张莹这位党支部书记却成了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还有比这更令人心痛、令人不解的吗?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人心?


张莹代表作:



《六号门》



《董存瑞》



《小兵张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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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怀念张莹

写在前面的话 |《《辉煌*苍凉--忆张莹》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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