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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火中走出来的摄影师 —— 抗美援越战地摄影回忆录(上)

刘惠中 图说老电影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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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惠中在越南战场上


前言:

从八一电影制片厂转入中国电影集团后,参加了“明姑娘”“情投意合”“清亮的小溪”“小虎斑斑”等影片的拍摄,从摄影的角度发现战地摄影是另有一种风格和氛围的,在这里我从切身体验中谈谈战争中战地摄影的部分生活、战斗及工作中的一些体味,摄影工作者和平时期也应有战争的观念,随时可以投身到战斗之中去,为保卫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 原童影电影电视部主任刘惠中



第一次战争的洗礼

公元1967年的初夏,越南抗击美国侵略的战争进一步升级,应越南总政治局的邀请,中国派遣了多名战地记者深入战斗一线,以真实记录中越军民共同抗击侵略者的英雄事迹。那年我刚刚从电影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故事片室,还是一名新兵。八一厂根据上级的指示,将我们派往越南前线。我们年轻,正是热血沸腾,能上前线,心情激动得难以形容。当时我的家里虽然有几个姐妹,男孩子却只有我一个,父母自然格外珍视,为了不让老人们担心,我瞒着家里奔赴了越南。

我们在广西经过短暂的培训后就踏上了征程,同行的共8名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乘坐一辆军用大卡车,怀着第一次出国的好奇,以及第一次上战场的兴奋,我们一路心潮起伏,既有忐忑不安,也有新鲜刺激,就这样跨过祖国南大门——友谊关。从友谊关往南7公里是越南小镇“同登”,由于此镇离中国边界很近,所以没有受到美国飞机的侵扰,茂密的植被掩映下,房屋整齐,村寨安谧,没有战争的影子,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我们开始感受到的是浪漫独特的异国情调,特别是越南女子的服装,线条简洁修身,透出婀娜妩媚的韵味,她们头上的斗笠更是别致,像把缩小的伞,伞下微露着半张面孔,令我们这些处在荷尔蒙最旺盛时期的青年遐想满满,并陶醉在这异国异地异性的环境中。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平静的后面埋伏着我们从未经历过的巨大危险。卡车过了谅山,战争的痕迹顿显,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当汽车颠簸至58公里处,接近宋化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给大家来了个下马威。

时值下午3时,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众人还沉浸在自然美景之中,突然“砰砰砰”,不知从哪里发出三声清脆枪响!回荡在空旷原野异常悦耳,紧接着刺耳的防空警报拉响,几个人都是初上战场,不免紧张慌乱,随队参谋立即命令大家火速隐蔽,我们急忙跳下车,四下疏散。我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心里默念着培训课的内容:防空掩体要上有顶,下有沟。于是我忽而跳到东边找,忽而又跑到西边看,折腾半天也没发现一个课堂上老师讲的严格意义上的掩体。此时地面的防空炮火已经升空,头顶上巨弹裂空,震天动地,实在是容不得再犹豫,我一跃而起扑进一条污水沟,沟上斜生着一棵茂盛大树,得勒,就这里凑合吧。躺在沟里透过斑驳的树梢,只见一支由5架敌机组成的编队隆隆逼近,重达几千磅的炸弹在蓝天上撒开一张阴森恐怖的网,耳边是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公路上、水塘里、稻田中,到处都是扬起的尘土、水花和泥浆。我军防空炮火更加猛烈,无数朵白棉花儿在空中绽放,蔚为壮观,为敌机编织一个美丽的“阴曹地府”,经过30分钟的战斗,敌机仓皇而逃。

初尝真刀真枪的滋味,既感受到了敌人的凶残,也领略到了我方炮火的威力。在国内培训时,曾对误伤的警示毫不介意,这回可知道不是闹着玩的。高射炮弹爆炸后会裂出无数块炮弹皮,旋转着四下飞开,弹皮最大的也不过一本杂志,它的四周为锯齿形状,击中目标就会狠命地往里切转,极尽杀伤之能力,然而大部分弹片在炸开后都会以自由落体方式坠向地面,加速度让它具有极大的重力,弹片四周又锋利无比,扎到谁身上都受不了,甚至丧命。这场空战中我亲眼瞧着数不清的炮弹皮带着尖啸怪声扎进土里,顿时不见踪影。


战地摄影小队在满目夷疮的2000榜炸弹的弹坑旁(图中右1为刘惠中)


战斗紧张而又刺激,生活贫乏而又多趣

在越南将近8个多月的生活可以说是很富有戏剧性的,刚刚出国生活在紧张恐惧之中,由于没有参战经验,而且战斗又会随时打响,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怎么都松弛不下来,吃饭的时候,真是狼吞虎咽,囫囵吞枣,总是三下五除二迅速擭撸到嘴里,揣进肚子,倒不是因为饿,而是生怕吃不完就开战。中午休息也不敢真睡,竖着耳朵假寐,怕睡昏了头延误战机。但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是战争恐惧症,实际上是解放后长在和平环境中,没有经受过什么大的战争冲击,更没有参加过战斗,不熟悉战争的内涵,没见过真枪实弹,更听不到枪声炮声炸弹声,从一名学生,没有经过任何的培训,瞬间就置身在炮火之中,必然会有的反应。随着岁月的流失,也随着战斗经验的增长,我渐渐适应了战争中的生活,知道了各种防御方式方法,直到各种战斗打响后怎样冷静处理,知道合理安排时间,知道各种事情的轻重缓急,科学地安排一天的时间表,该战斗就全力以赴,该吃饭就踏踏实实地吃,该睡觉就安安稳稳地睡,一天生活作息表较为规范。早6点起床,7点开饭,之后就开始做战斗准备,备好充足的胶片,擦好摄影机及镜头,在军用备用包中装足压缩饼干等全天所必需的物品,决定是否携带武器等,和作战部门研究应去的阵地及战略要地,到达拍摄地点(一般是拍摄空战),就是分析军事预报——敌机多少架,机型是什么,起飞地在哪里,从什么方向临空,攻击主要目标在哪里。根据分析选择拍摄点,进入掩体,等待战斗打响。一般战斗是在上午9点左右打响,敌机交替进入后投下炸弹及枪弹攻击目标,我方防空部队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组成立体防御网。战斗一般持续60—90分钟,然后爆炸声渐渐稀疏,飞机不见了,炮火也停止了,突然降临的安静使四野显得空荡荡的,大约十几分钟后,解除警报的啸声响起,地面开始复苏,马达声伴着车辆奔跑,人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日常生活又恢复过来,稻田里甚至可以看到农民耕作的身影。我们也收拾起设备,装好拍完的胶片,跳出掩体,准备吃午饭。下午的战斗一般在3点—5点打响,依然是重复上午的过程,在战争的常态里,每天的攻防有时有点,我们的生活虽然紧张,但也有序的进行着。


战斗之余带上越南斗笠放松放松


晚饭后,我们的时间多数是用来开总结会或学习,偶然能看到连队宣传队的小节目,这是小娱乐,要是越南的文工团来慰问演出,那就是大娱乐了,因为节目虽然都很简单,漂亮的越南女孩子却很吸引眼球。另外的一项娱乐是我们带给战士们的,那就是和我们一起洗照片和放照片,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战士都能享受一点小优待,就是留下自己的战地形象,不过,前线战士对击落美军飞机和活捉美军飞行员的照片更感兴趣。当时的洗放像设备很简陋,暗房设在防空洞中,光源是太阳和电瓶灯,镜头多数用我的相机头,在战争岁月中,这种因陋就简而又实用的摄影放大手段,还是在学院上课时老院长吴印咸在延安时曾使用过的方法传授给了我们,没想到几年后在越南战场上真正产生了时效。我也曾用过从美军飞机的残骸上收缴来的战利品,相纸和药品是从国内运过去的,因为运输困难,这些物资并不充裕。洗出来的照片分送到战士们手中的时候,他们真是如获至宝,百倍珍惜。为了感激我们,有些心灵手巧的战士回送给我们一些他们自己制作的小纪念品,如用击落的飞机残骸浇铸成的烟嘴、梳子和各种美国飞机模型如f4鬼怪式及f105雷公式飞机,还有用罐头盒烧制的像木刻版画的毛主席像,这些作品虽然是手工的,但是都很精美,深受战士们的喜爱,因此在援越部队中很流行,战争间隙战士们能陶醉在这些小小的工艺品带来的美好享受中,生活仿佛添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刘惠中在热带雨林大海芋旁


与蛇三次亲密接触

越南地处中印半岛东部,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温度高,降雨量大,森林覆盖面积大,植被茂密,在这里的热带雨林中,栖息着许多地爬行动物,如穿山甲、大蟒及到处可见的蛇。我们一到这里就马上听说了很多关于蛇的故事,看着战友们有声有色地描述着他们的惊险遭遇,确实感到战栗和恐惧,心里只在祈祷,千万不要让我遇见这些神秘可怕的动物。可是,事情往往不能随人愿,而且是越怕什么就会越要遇到什么,特别是在越南这样的地理环境中,想不遇见蛇都难,因为太多太普遍了。说说我的几次经历:

 

三蛇阵

在越南我第一次碰到的居然就是三条蛇,那是67年盛夏,我在越南居住的寝室实际上就是一个避风雨的棚,墙是用竹皮编成的,窗户是竹竿捆绑而成的,顶棚是用芭蕉叶铺成的,四下通风,而且屋中有一棵树从房中穿过,根本没有严密性可谈。一早睁眼起来打开蚊帐,刚想伸腿找鞋,就看见在我的床下两条床腿左右开弓,一边盘着一条蛇,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迅速把腿收回来,心脏狂跳,似乎要冲出胸膛。我定定神,赶紧把蚊帐四周压在床垫下,觉得这样就可以把蛇档在蚊帐之外。缓过神来以后,我下意识地抬头,突然看见蚊帐顶上还盘着一条蛇,这下更慌得不知所措,坐在床上,缩着头,动也不敢动,怕我一动惊扰了蛇,向我发起进攻。这时候我的心里矛盾极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几条蛇,是又怕它们动,又怕它们不动,它们动起来从不同的方向袭击,我如何回避;它们不动,我得耗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呀!我和蛇对峙了十几分钟后,蚊帐顶上的蛇终于缓缓地动了,它似乎对我没有兴趣,沿着蚊帐杆滑动身体,转眼不见了踪影。我大大地嘘了口气,再看床腿上的两条蛇也没了痕迹,我简直像是从噩梦中醒过来,急急地打开蚊帐跳下床,嗷,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呀!


  1967年本文作者在越南战场上的宿舍及防空洞


与蛇战斗在一起

在一次空袭战斗中,我与一条蛇紧紧贴在一起,共同战斗了50分钟。那是在1967年的盛夏,在克夫转运站前沿炮阵地上,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的掩体和自己的钢盔和武器,一旦警报拉响全体战士会立即进入掩体,戴上钢盔,投入战斗。时值上午8:40,一声紧促的警报声响,全连战士迅速跑步进入自己的岗位,我和大家一样也立即抄起摄影机,飞快跳入我的掩体,戴上钢盔,此时飞机的轰鸣声已冲入耳际,我只感觉钢盔的脖绳今日较紧,有点勒,但战斗已经打响,也顾不上调整,就开始了紧张地拍摄,战斗进行了大约50分钟,敌机终于飞离了我们的防区,警报解除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我放下摄影机,动手摘除钢盔,今天钢盔勒得紧,很憋气,可轻松了,忽然看见钢盔中心发圈中盘着一条小蛇,我手一抖,小蛇像箭一样蹿了出去,原来是它躲在钢盔里和我一起参加战斗,当人与人残酷搏杀的时候,蛇与人反而能够和平共处,我很感慨。(未完待续)


    编后感:这是一篇特殊的题材。图说老电影创办至今,对于电影幕后工作者介绍的不多。此篇为战地摄影的第一手资料,原童影电影电视部主任刘惠中用他生动的笔,为我们刻画了抗美援越战争中战地记者惊心动魄的摄影生涯。原来光鲜的电影制片厂,不只是鲜花和掌声,也有如战地摄影这样艰苦而危险的工作,让我们了解了上个世纪摄影工作者的一个侧面。

刘惠中老师还为本公众号提供了:珍贵资料:王心刚、张勇手1969年未完成电影《万水千山》定妆照及剧照欣赏圆了影迷们久违的梦想。他参与了《万水千山》的拍摄,冰天雪地的艰辛不亚于越南热带丛林的腥风血雨。在此特向以刘惠中老师为代表的中国电影幕后工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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