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电影档案室:台北故宫,为么想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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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文淇、许逸萍
林:郑导,请您先谈一下为什么会拍摄《经过》这部由故宫出品的片子?
郑:《经过》是因为故宫八十周年所以主动要拍的电影,故宫想要用影音这个元素开发一些新的群众到故宫参观,所以他们想要拍电影,有这个大方向后,就主动的对外接触说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拍。
林:您之前的片子如《明信片》、《风中的小米田》、《梦幻部落》都是处理原住民的题材,现在来拍一个非常不同题材的中国传统博物馆,在整体准备上有什么不同的调适?当故宫找你时,他们有没有特别喜欢您以前电影的什么部分?
郑:故宫找我拍《经过》也是因为他们看了《梦幻部落》的关系,他们事前做了一些功课,对国内一些导演的作品作过调查。他们看了《梦幻部落》,觉得里面那种情感的书写方法还算是他们喜欢的,就是比较抒情,对他们来说有点诗意吧,像诗一样的影像;他们原先就觉得这个方向不错,才会找我。我在拍那一系列关于原住民部落的作品之前,其实我拍过三个作品,是公共电视的人生剧场,大部分也是用影片拍的,第一部是《兰阳溪少年》,第二部是《浊水溪的契约》,第三部是《浮华淡水》,都不是原住民的题材。所以我并不会缩在里面,不过我接触故宫这个题材、这个地方,本身我是很陌生的,尤其是中国的文物,我也很陌生,因为我并不是学这一方面的,只有在大学时上过一些艺术史的课,多少知道一些敦煌壁画,可是还是陌生、还是距离很遥远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我的第一个功课,就是放空,让自己用最浅的姿态出发,重新阅读,重新去找数据,然后重新进故宫。
林:故宫这个案子,整个影片变成现在看到的这个作品、这个架构,从人物到剧情设计上面,有哪些是一定要配合故宫的吗?
郑:故宫跟电影人接触的团队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团队,第一都很年轻,第二都很喜欢电影,第三是对文学都有一定的素养,他们基本上是看了很多小说的那一种人,文艺青年啦,所以第一次接触是很舒服的,是个喜欢电影的团队。也就因为这个团队形成出来的文化氛围,并没有太多的限制,他们很了解既然要找一个电影人来拍片,就让他去吧,所以是一个很自由、很开放的工作模式。我现在回忆起来,在谈企划的时候是完全没有底限的,当然心里有底限,但是在开会的过程中是没有这些限制,我所谓的心里底限是,当我开始想故事之后,那个心里底限才会浮现出来,可是因为我是个出社会很久的导演,所以我完全不觉得意外,也没有什么抗拒,我说的心里底限当然有很多,譬如怪力乱神,就是个底限。
林:可不可以举个例子,你当时有怎样的想法?
郑:当时我刚开始想到比较戏剧性的例子,刚好是我透过找数据而来的。举例来说,我看到故宫曾经遭过小偷这件事,这是历史真实的社会案件,在民国七十年左右吧,哪个年代我忘了,曾经有一个小偷,他潜进故宫,因为那时候科技还没这么发达,可能比较容易进去,可能比较容易躲藏,他晚上就躲在厕所的楼板上面,不知道怎么躲的啦,到了晚上大家都出去的时候,他就一个人下来,然后在故宫里面逛,那时候没有太多的摄影机,他就在里面混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早上,趁有人进来之后,他就假装顾客一样要出去,可是他被当场逮捕了。我看到数据有点荒谬,是他带了一个太大的袋子,他如果不要偷那么大的东西也许就安全出去了,他可能偷了一个太大的东西就扛着要出去,那明显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只是他就这样被发现了,不是感应器大响,纯粹是他的行为,以及大概他的样子不太像观众。所以这件事我很有兴趣,我有兴趣不是说偷盗这件事,我们看过很多好莱坞的电影是有关于盗画、盗艺术品,我当然会去想这些刺激的东西,只是我觉得这个题材有趣之处,是那个人在故宫里的「那个晚上」,我觉得那是一个人神沟通的晚上,甚至人鬼沟通,就是跟历代帝王在那个晚上聚会,这应该是蛮有趣的。故宫院长听了也觉得很有趣,不过毕竟故宫肩负了社会大众教育意义,所以他希望,能不能先拍一些温暖人心的其它素材。
林:整个片子拍完之后上院线,一路这样下来,你觉得故宫出品这样一部电影,有达到目的吗?
郑:当然实际情况我不知道,只能猜测。我觉得当初故宫的企划人员跟我谈的需求,在《经过》这个电影完成之后,所形成的营销效果,尤其是形象上的效果,我觉得是达到了,超过故宫人想象。第一次碰,所以我想他们也没有想太大的东西,他们只是觉得来一个新的元素,能跟年轻人接触的元素,应该是一个好的方向,约略可以感觉到故宫拍电影是个新的意思、新的概念,不是在古老的故宫里,我想他们当初的标准是这样。
林:我们谈一下女主角桂纶镁。桂纶镁是一个形象非常都会的女演员,从《蓝色大门》的学生角色之后,《经过》好像是第一部对她而言比较重要的片子?
郑:比较是表演的片子,《蓝色大门》大门那时候她还是高中生或大一,演的是她自己的感觉。我会决定、锁定桂纶镁,当然跟《蓝色大门》有关系,不是说一开始就是决定她,纯粹是感觉这个演员不错,我身边的家人朋友也都很喜欢她。她有一个共通的人缘,观众缘很强,我当然会注意,中间她也拍了很多广告,我都会看到。我想:「好像有改变喔,这个人,有在变。」不再是《蓝色大门》里面那个小女生。我就去想象如果她去演一个上班族会是怎样。因为有去注意她,我就越来越喜欢她,觉得这个人的「质」很迷人,有一种迷人的风采,是一个天生的演员的感觉。后来在写剧本里的女主角,是跟故宫很多女研究员聊天聊出来的结果。因为我觉得里面的人都有一种特质,这个特质是对于文化或艺术的执着,这个特质很美。他们要生活、谈恋爱都有,但艺术这件事情对她们来说,至少是工作上很重要、要坚持的东西。我觉得这个很像桂纶镁,跟研究员谈的时候,每个人也都很喜欢桂纶镁。我会做这种测试,因为我不是那种很权威的导演,所以大部分像故事什么的,我都会跟人家聊,「我想了这个,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戴立忍演,你觉得好不好?」就看大家的眼睛会不会亮。女生大部分都还蛮喜欢他,会拍手,提到桂纶镁的话会拍手、会尖叫。
林:当时还考虑过那些人?
郑:还有一些年轻的,像张钧宁也有考虑过,大概都同一辈年龄的人,那时候也有考虑过苏慧伦,她演上班族应该没问题。其实还有考虑其它人,但是桂纶镁的叫声最大,就是我说桂纶镁的时候,故宫里面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是尖叫的。
林:他们也高兴桂纶镁来代表他们作为一个故宫人吗?
郑:对阿,可是他们都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林:在表演方面,你导戏的时候跟桂纶镁如何互动?有没有特别给她什么指导?还是她有怎么样的表演是她自己带出来的?我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她的撒娇,还有一种很传神的台北女孩讲话方式。
郑:我其实有点失误啦;坦白说跟桂纶镁合作的这段是我的失误,不是她的问题,是我太快拍办公室的东西,那是我很大、很严重的失误。可是我的经费不是很多,时间也有限,所以我那个失误有点不得不就要赶鸭子上架,那个失误是因为我刚开始跟桂纶镁没有熟到一个程度,纯粹是谈过几次觉得不错,她的个性也很好,很舒服的一个女生,她就觉得「嗯,没问题,工作绝对没问题」,可是工作没问题跟表演没问题是两件事。我长期跟人家工作会聊天,我也会觉得跟我工作没问题,可是我忽略掉桂纶镁从《蓝色大门》跳到《经过》,她演一个这样的角色是需要表演的,虽然我们希望表演的概念还是控制在一个「自然的」、「像的」、「写实的」程度,可是当她演一个故宫的助理研究员,要谈一点故宫的东西、故宫的文物时,应该要花比较长的时间去培养,可是我太快拍这一段,很可惜。那时候也还没有熟到一个程度,还没熟到一个程度是说,她是个很诚实,也很真的一个人,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真,所以当她告诉我说:「导演,我没办法耶,我会怕。」我以为是客气,或是那种放松的方法,事实上她是真的没办法,也真的会怕,就是她要演描述溪山行旅图这样的画,对她来说真的是陌生,可是我没有catch到,我应该要知道说,「这是真的,她真的会怕。」我以为她是需要人家鼓励,我就一直鼓励她:「不会有问题的,这很棒…」什么什么的(笑),我错了,那个东西往后一个月拍,或是20天拍,会好很多。
林:不过她也带出一种不一样的效果,她那样的表演,就变成她在故宫里面好像是个有点突兀的角色。
郑:年轻一代的观众看都觉得没问题,但是老一代的…你可能是年轻一代(笑)。老一代观众就是比较电影人看法,那部份就会挑的很严重。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在意啦,可是尤其是学表演的人,像北艺大那批表演过舞台剧的人看了都摇头,但是年轻一代、我的主要观众、学生们,看了就会告诉我说:「没有啊,不会啊,很好啊,很自然啊,很可爱啊!」类似这样的,可是碰到表演的人就会说不像,会从表演的角度去看,这也是我们台湾电影要看待的事,就是我们拍给谁看。
林:那阿超伯这个角色呢?像田丰这个演员,我是觉得在影片里面就是很有历史感的一个演员。
郑:其实我们在台湾拍片最痛苦的地方,就是我们演员的层次太少,我们现在要找一个老一代的演员都很难,第一是凋零了嘛,第二是没有新的演员出现,没有新的老人家出现,所以我们常在生活里面去找,找那种非演员。田丰是目前在影坛上偶尔还会看到的老一代表演者,他的语言、出身背景,我们约略有了解,所以就找他。阿超伯这个角色,也是一个半真实的人物,我在看故宫的数据时有一个叫做「那志良」的先生,他可能参与那一段文物迁徙的过程,所以我把那个角色写作阿超伯这个角色,我只是把他写进来,那志良先生已经过世,所以那一部分是很珍贵的,我看到他的传记之后,就把他编进剧情里。
林:片子里面静有几个回忆的镜头,你特别把阿超伯这个角色跟小孩子放在一起,透过说故事去跟下一代作历史传承。影片最后,也有一个小女孩站在捷运里面看着寒食帖。这些部分,在你对故宫的规划里面有刻意替故宫做历史传承的设计吗?
郑:这一部分是因为我喜欢,我在考大学的时候,第一志愿是台大历史系,只是我考不上,后来分到第99个志愿文化影剧系,成绩不好。可是我是非常喜欢历史的一个人,刚有说过我重新阅读故宫这个素材,其实我对那段迁移的过程非常有兴趣,其实我也写过那个东西,如果能拍成那样就好了,但是拍不成,因为那是很大的场面,我觉得这段应该很迷人吧。只是因为它是历史,我又不能那么死板透过一个老人讲故事,那样无聊死了,可能大家都会睡着,那就转化,转化成他好像在讲言情给小孩听,一面教书法,一面说给小孩听,小孩子各自有他的想象,尤其那个小女生在想的那段动画,大概是这样的连结。我希望讲一点历史的东西,可是这历史又不能成为整个影片的主轴,就变成一个花絮,让大家看一点感觉应该还不错,透过老人家讲故事给小孩子听的这个形式,转化成小孩子想象的卡通式的思考。
林:剧情另一个重要的高潮就是桂纶镁终于可以进到山洞。山洞这一景在剧情跟视觉上的处理,当时有没有特别想要怎么做?
郑:山洞是因为我自己很想去,开始接故宫这个案子,我当然会想说故宫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机构?就想到我去故宫还真是很古老以前,老师带着的小学毕业旅行,一个黑黑的房子,听说很多国宝、很伟大,可是根本没有兴趣参观,因为太暗了,然后太无聊了,尤其大部分都在那种昏沉的午后,只想赶快出去,因为里面不能吃东西,很想赶快跑出去吃土司面包,这就是我接了这个案子,第一个想到的故宫。之后就开始回忆,故宫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我记的戒严时期的时候,因为我是1958年生的,所以我那个年代听到很多故宫的传说:故宫是一个军事戒严的地方,不是随便人可以靠近的,里面除了有一堆宝物之外,还有国民党运过来的黄金,这是小时候我听到的。还有,大人传说的,故宫有挖很多地道,那个地道可以通到机场,可以通到海边,可以马上坐船离开,底下都是地道,你知道乡野传奇,大家会描述说,里面是那种四通八达,很多武器藏在底下,这是我对故宫既有的、心里的印象。
我觉得最麻烦的是,我没有机会先进去看,等于是拿出我以前拍纪录片的看家本领,到了再开始分镜,因为我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子,只有传说嘛,看到时,哇!吓坏了,吓坏不是说有伟大的感觉,就是我还记得门一开,你知道,十个人大家都很期望。进去之后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跟桂錀镁对望了一眼,那一眼的表情就是说:「啊…就这样而已喔!」(笑),真的就是一个仓库,一个上面都是灯的仓库,然后东西都装在黑箱子里,简单讲就是这样。可是演员要表演出很久以来想进去的那种渴望,那个对桂錀镁是另外一个挑战,前面我说的一个挑战就是要他去讲文物,第二个挑战就是他真正去演出那个感觉,可是也不能太演,因为不能太勉强,所以最后形成那个结果,我当然也要说山洞那个戏我是非常不满意,极度不满意,但是没办法,有条件就是这样,现实要妥协就是这样。我只能拍到那样子,第一那种场域是需要光影的,因为它本身不是非常迷人,所谓的迷人是:有个镜头去拍,可以看到整个洞蜿蜒下来,还有个器材、轨道可以推,看到那个蜿蜒流长很深远的样子,然后千古人物在里面的感觉,简单讲可以放一点点烟,淡淡的烟,然后光影,从逆光打过来,让那个透视感更强,那会很迷人,那种她进到心里渴望已久的那种文物世界。没有,这个办不到。
林:最后就是整个片子,《经过》是个很迷人的片名,而且不只是有空间上的经过,还有时间上的一种经过,跟整个片子的主题我觉得非常合,可不可以谈一下就是「时间」在这个片子里的主题?
郑:其实你刚刚讲那个时间感跟片名《经过》都是连接在一起的,都是同时想的。我说过,我是个作者论、作者派的导演,所以它给我什么感觉,我会书写它,我不太会勉强自己去写一个跟我无关的故事。因为那两、三个月的时间,每次在故宫这样晃呀晃,其实对我来说最深的感受是:故宫真的像时间回廊,事实上每个博物馆都有,但故宫特别明显,故宫就是一个历代帝王或者是艺匠、工匠的一些艺术品的集结地,尤其又因为经过国共内战这种迁徙的流动过程来到台湾,所以这个博物馆本身时间感对我来说是特别有感触的。我那时候就想,这个片子要跟时间有关,原先的片名叫做《经过故宫》,那就逊了一点(笑),沟通的时候都用《经过故宫》,慢慢说服之后,就改用《经过》,the passage,就是时间经过,文物经过,从大陆来到台湾,然后有些文物到了日本,又回到台湾来,不应该说回到,又来到台湾,那它是不是应该要回到中国呢?那是秘密的东西,我们没办法去传达它,故宫里的东西,它是属于台湾的吗?其实我是打问号的啦,如果它是人类的资产,就应该看资产的东西怎么去分配,大概是这样的呈现。我觉得时间是我很想讲的主轴,所以才会用《经过》这个片名,我自己是很喜欢。
林:我也很喜欢,我觉得非常非常好。最后,拍摄《经过》这样一个经验,你觉得最大的收获或是成长是什么?
郑:我觉得其实在整个访谈、谈论的过程中,我是那种会不断检视自己作品的人,我觉得最大收获是,我心变比较开,然后意识形态不会那么重,我这是很坦白的话,因为很少讲。所谓意识形态是说,因为拍了《经过》之后,艺术品在我的生命里程里有一个新的见解。蒋勋的说法是,它是个加法,它不应该是个减法,加法会更大、更美,不管是中国的、台湾的、日本的,甚至是马来西亚的,它如果今天在台湾这个岛上,或是在人的涵养里,是一个加法的话,它是可以撞击出很美好的东西,族群也是。坦白说我个人的成长是这样,我过去可能意识形态的关系,我会觉得我对日本没兴趣,甚至对大陆也没兴趣,我不想看这个;但是在艺术这个领域是可以「补」的,产生互补跟加合在一起的感觉,这是我在拍《经过》最大最大的收获,非常大的收获。另外就是拍片的东西,我大概清楚我个性上的盲点,妥协的太快,有些东西还是要坚持,你不坚持生不出好东西,有些东西如果再撑几个钟头,甚至撑个五天,你会有更好的表现。举刚刚的例子,如果我再坚持一点,时间不要管它,经费不要管它,桂纶镁的某些东西就要重拍,重拍就对了,不必啰唆(笑),所以这是学来的,慢慢学、慢慢学,这对后来我拍《深海》多少有点帮助,有成长,我知道这些东西不能放,不能放就是不能放,你不要以为放过你能凹过去,不会,因为它会永远跟着你,你的后悔会很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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