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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台北的书店,让台北更加美丽

2015-07-15 台湾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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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傅月庵



◎台北大大小小小的书店,从连锁到独立书屋,竞奇斗艳而不哗众,是台北最美的景观。(作者提供)


台北像个大脸盆,四面环山,淡水河贯穿而过。河左岸是新北市,发展慢些,勉强可模拟为浦东;右岸的台北城伴河而起,由西而东而北而南,不停向外扩展,直到山边。


台北的书店发展,众所周知的「书店街」重庆南路,虽说1930年代已算繁华的街廓所在,但除了知名的「新高堂」,书店或恐还不像战后般密集。当时城外沿河的大稻埕,因为酒家、餐馆、吃茶店、咖啡座林立,骚人墨客喜于此雅聚晃荡,书店密度显比城内更高一些。1927年国民党闻人连战祖父连横所开的「雅堂书局」,1929年台共创始人谢雪红设立的「国际书局」,都在太平町这一区,也就是今日台北市西偏北的延平北路一带。



◎太平町、永乐町一带旧景明信片。(作者提供)


书店街


重庆南路旧名文武街,日治改名「本町通」。街头由总督府直营,专卖中小学教科书、参考书的「台湾书籍株式会社」与街尾私营的「新高堂」遥遥相望,这条街的文化含量,遂经注定。日治时期,此地便已有不少书店,到得1949年国府撤退,随之来台的几家大出版社/书店: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正中书局,纷纷于此落脚,加上改制后的「台湾书店」,一时之间成为台湾的出版重地。沿街橱窗浏览其所翻印的大陆时期出版品,竟让人依稀有上海「福州路」之感。


重庆南路最兴盛的1960、70年代里,短短几百公尺,挤进了近百家书店,黄昏时分,下班等车的学生、上班族常就近踅进店内低头浏览,一边看书一边注意公交车动静。谁想买书,第一个念头便是「到重庆南路找去!」逢到年终打折特卖,店门口红布条翻滚,熙来攘往的人潮,加上骑楼的书报摊,往往挤得摩肩擦踵,水泄不通。「卖书也能卖成这样!?」今日想来,诚然难以想象之事。


至若书店所卖的书籍,由于「动员戡乱时期」戒严所致,严格限定意识形态发展,只能「接轨」,不准「出轨」。既抓「红」且抓「黄」。也因此,整个1950、60年代里,尽管出版业有所前进,新书量增加不少,可卖来卖去,不外检查合格的反共文艺作品或大陆时期文学翻版书(30年代名家,大概被管制到仅剩朱自清、徐志摩两人,算是年轻人所最熟悉的了)。其余则是国学、字典、中医、算命等算大宗,翻译小说则限于美日英法西德这些盟邦,冷战格局隐然若现。至于古典小说,《金瓶梅》不用说,肯定只能贩卖「洁本」,但就连《醒世姻缘》这种胡适写序背书的名著,读着读着,照样会嚼到「(□□□□□以下删去×××××字)」字样,其它就不用多说了。



◎一代文青的共同记忆:明星咖啡屋下的明星面包厂。(明星咖啡馆提供)


彼时一名穷文青的假日活动,很可能是花上8毛钱,挤上公交车到台北车站,迅即转入重庆南路,一间接一间书店闲逛过去,口袋钱有限,翻看不足,就此立读亦无不可。中午不能不吃,明星咖啡店旁边的「排骨大王」5元搞定后,带着方才买来的报纸,上到「明星」,点一杯很奢侈的咖啡,要价6元,边喝边看报,随后拿出书包里厚厚的《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继续翻读。书是翻印的,无论封面、版型都与上海老版本相同,版权页里却删去了译者「耿济之」的名字,代之以「本社」二字。


蜕变的开始


1980年代开始,台湾书店业发生了剧烈变化。经济起飞带动出版荣景,出版量跃升后,既有流通方式无法满足读者的需要,「金石堂书店」遂应运而生。


1982年,「金石堂」旗舰店在台北南区一间铁工厂旧址改建的大厦地下层开幕,从日本取经回来的经营方式,譬如空间宽敞、光线明亮,装潢时尚,多种类别陈列(除了内容,还按作家、出版社分类摆设),让读者迅速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书籍。平台只摆「新到书籍」,更一扫以往「平台专卖廉价风渍书」的传统,甚至连排队结帐,柜台收款机的哒哒声,都让人有着「现代化」的感觉。于是读者如织,热闹红火。等到该店势如破竹,接连开出分店,并推出「畅销排行榜」之后,台湾书店的现代化(商业化)蜕变,几乎也就完成了。


金石堂鼎盛风光大约10多年,它的出现,带动台北书店的陈列摆设,乃至装潢设计,书店不再仅是四面立满书柜,将书塞满就行了。而是需要思索读者所需,规划动线,让读者迅速买到他所要的书籍,更要主动推介,用尽各种软性手法,从大的海报到小的DM;从特价折扣到年节促销,无时无刻都要找出不同名目,积极贩卖新书(产品),为自己也为出版社创造更大的利润。


此时的台北文青,若要逛书店,重庆南路犹是首选,先到金石堂站前店翻翻看看新书,重庆南路从头逛到尾,商务印书馆「人人文库」、中华书局「传记之家」、世界书局「中国学术名著」、三民书局「沧海/三民丛刊」俱有可观,最吸引人的则还是沿路书报摊所偷偷贩卖的各种地下禁书,从黄到红,从PLAYBOY、PENTHOUSE、党外杂志到三十年代大陆作家作品,摸熟门路,自有得买。一上午若嫌收获还不够,搭上6路公交车,直抵光华商场,4、50摊旧书铺子让你逛到饱足,归家时,只怕又要被碎碎念:「哎呀,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书啊?!」


啊,诚品!


卖书是一种商业行为,固然没错,但假如一切商业化,一如昔时的「杂货店」进化成「便利商店」之后,美则美耳,方便则方便耳,许多人却不免也要嚷嚷,似乎某种人情之美也跟着消逝了。昔时进店买书,还能跟老板聊聊文学,讲讲作家,可便利商店里一切讲究效率,买一本书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是常态,想多讲两句则未必有人搭得上话。


于是又有「诚品书店」的登场。


「诚品」如今已成为一个传奇。这家书店,不仅属于台湾,更是所有华人之光。以中文写作的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便曾写道:「我曾经有一次认真考虑搬到台北,为的是一家诚品书店。我坐在东京的书房里,想象台北有家诚品书店,感觉犹如奇迹一样。」说是传奇,还真是传奇,前两年某个周末之夜,有事到诚品敦南店约会,只见一部游览车拉来一车香港观光客,导游手拿小旗,不停叮咛:「一个小时后开车,千万别忘了!」男女游客兴致勃勃直往店里冲。书店而能成为观光景点,想想纽约曾有过的「高谭书店」(Gotham Book Mart),今时旧金山的「城市之光」(City Lights Bookstore)、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台北人大约也可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了。



◎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Christine Zenino/Flickr/维基百科)


传奇多半因其创意。诚品卖的不仅是书籍,并且是一种生活风格,刚开张那几年,台北人还未能接受这样经营方式,类如「造作的布尔乔亚优越感」之讥,不时传出,但经过10多年的磨合、调整之后,诚品人以其创意征服了台北人,成了这个城市最重要的地标之一。以最为人所津津乐道、史无前例的「24小时不打烊」为例,便是发想于1995年的一次「看不见的书店」征文活动问卷,其中有24%的人提到:「能不能有一家不打烊的书店?」为了响应读者的热情,书店先办了一次「今夜不打烊」活动,从早到晚安排诸多节目,以飨来者,结果人潮汹涌,多到需要交通管制。其后遂尝试24小时营业,本来预备试办三个月,没想到一试就成功。「半夜逛书店」因此成为台北最独特、也是举世仅见的夜生活了。


整个1990年代到2005年前后,诚品风格几乎成了台北乃至台湾文青的终极追求。到诚品买书,不仅是买一本书,也是买一种生活风格,而事实上,这家书店的经营策略也正是「以书店为品牌,用百货来营利」,书籍贩卖仅是书店一部分,整体以观,则不折不扣是一间百货公司,衣、食、住、行各种大小道具都可在这里获得满足,穿着打扮之后,便成了不折不扣的「诚品文青」了。


台北书店维新运动


至此,由金石堂、诚品当带头羊的台北书店维新运动,大致也就完成了。大体而言,这一维新,包括了软硬件:


硬件上,1990年代中期起,一家书店若想在台北立足,「装潢」成了一等大事。从动线考虑、书柜分布、店内采光、主视觉、标准色、logo……等等,无不细心规划,甚至要考虑到「友善度」,适当设置桌椅让读者可以坐下来翻读,至于厕所,那也几乎是必备的。相对于此前传统书店因为怕读者「打书钉」、「只读不买」、「雅贼偷书」而缺椅少厕照明差,几乎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硬件革命,一路席卷,最后连旧书店也群起仿效,皆以新书店的面貌贩卖二手书籍了。


软件方面,「服务态度」是最基本的,店员的专业知识未必尽如人意,但服务态度普遍及格,「请」、「对不起」、「谢谢您」几个词汇常挂嘴边。另一个看不见的,则是出版社与书店的紧密结合,产销联机,经常推出各种大小书展、特卖、讲座、新书发表会,让读者进入书店,除了买书,还能有更多的期待。


此一维新,加上1990年后期网络的崛起,2000年之后,影响逐渐浮现,而有所谓的「三大通路」出现,金石堂、诚品两家连锁书店,加上博客来网络书店,几乎垄断了台湾出版社50%以上的营业额,传统独立书店若无法投入金钱,更新软硬件,几乎一无例外的被迫关门大吉。到了2010年时,台湾319乡里,竟有120个没有任何一家书店。最南端的农业县屏东,33个乡镇当中,有27个乡镇书店已然绝迹。许多文化人为此而忧心忡忡。


独立书店的归来


但也就是在此时,随着台湾经济的衰退,一股青年创业潮无声涌现,许多年轻人——有的是40岁之前已经从高科技业赚够了钱、有的是对土地有着无限憧憬、有的是对某一门技艺着了迷——纷纷走自己的路,种田的、开餐厅的、卖手工制品的、开咖啡店的……他们多半以「环保、专业、公益、有机」为号召,形成「小农经济」的一环,自觉或不自觉推动所谓「小革命」、「小清新」、「小日子」,让人与小区、土地的结合更加密切。其中的一个亮点,即是「独立书店」的归来。


2010年前后,台湾独立书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台北尤盛,这些小书店,开了又倒,倒了又开,大不过30坪,往往新旧书兼卖,咖啡书籍兼营,老板可能是诗人、影评人、作家、小区工作者、儿童文学研究者……因为怀抱某种理想,不求闻达地开起了一丬书店,店内书不是特别多,却无不显现自己的特色,譬如处身台北圆环老街区巷弄中的「侦探书屋」,卖酒卖书卖咖啡,书则仅限推理小说,满屋皆是,成了台北推理迷最重要的去处;再如观光景点淡水的「有河Book」,老板夫妇一是诗人,一是影评人,卖诗集卖自己喜欢的书也卖咖啡,店内不过10来坪,却保留一个几乎相等大小的阳台,让人可以一面看书一面看北台八景之一的「淡江夕照」;再如隐身台北东区巷弄却入选「世界最美丽的20家书店」之一的「好样本事」……



◎侦探书屋(作者提供)


其中最足以为代表的应该就是「水牛书店」了。


「水牛」的主人罗文嘉曾在政坛显赫一时,当过部长级政务官,最后却选择「开书店」为一种志业。他先是买下一路陪他长大,受过滋润不少的「水牛出版社」,希望让老水牛犁出出一片新绿田地。随后又在台北市大安区的巷弄里,开设「水牛书店」,要将「土地」与「书本」这两条看似不相关的并行线结合在一起。也因此,这家书店不仅是卖书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市集。在店里,你可以买到店长精心挑选的好书,也可以买到无毒无污染的好米、好肉、好蔬果……还可以带着家人到这里的二楼吃一顿毫无负担的餐点。「很幸运地,在我中年时,土地与书本这两条并行线能同时相交,」一直向往传统客家知识分子「晴耕雨读」精神的罗文嘉说。



◎水牛书店, 保持耕读传统。作者提供。


甚至,为了扶助弱势,创造价值。水牛书店还有一项特殊的营业项目:视障按摩。书店聘用视障者为店员,以其专长为顾客服务。——这恐怕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有人问他按摩和书店有什么关系,罗文嘉如此回答:「都能让人身心感到舒服!」


同样的「水牛书店」,在离台北有段距离的桃园新屋乡也有一家。乡下的这家不以营利为目的。罗文嘉将水牛出版社上万册藏书全部搬回老家仓库,并在网络号召友人捐书到乡下,让乡下的孩子在书店看完20本书就能换得一本新书,藉此改善偏乡孩童资源相对匮乏的现象。整体以观,此时的书店不仅是书店,更且是一人文公益、小区营造的平台了。



◎水牛书店 , 是书店也是「舒店」,店中提供视障按摩。(作者提供)


这些几乎都采复合式经营且成为某种类型沙龙的独立书店,创意而有个性,宛如摔碎了的珍珠手炼,散落大台北盆地之中,闪闪发亮,让台北的书店趣味独具,组成了一道立体的风景。



◎淡水有河书店的猫已成一景。作者提供。


台北的书店,从数量来看,不算多,了不起也就200多家,与号称光旧书店便有800家的东京之类大城市自然没得比。


真可一提的,或许还是深度。小小271.7平方公里的城市里,有新书店、有旧书店;有连锁书店、有独立书店;有专门书店、有综合书店;有24小时不打烊的,也有一周开门3天的;有卖书又卖咖咖的,也有卖书卖菜还卖米的……其五花八门,竞奇斗艳,恰恰显现了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创意,与乎文化软实力。


凡此种种,组成一道立体的风景,遂让台北更加美丽了。


(作者为作家、藏书家)


※文章来源:台湾风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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