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杀婴案频发，泰国的“禁止堕胎法”真的是现实可行的吗？

这是一个，光是提出来，就要洗干净脖子等着挨骂的话题。

它是西方世界女权与宗教的主战场，是东方国家传统与现代的敏感词——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用什么理由，持哪种立场，反对你的人都会有一万种理由把你骂成狗。

这个魔鬼般的词汇，就是“堕胎”。

作为一个从全球首屈一指的“堕胎大国”跑到泰国来的中国人，十几年前第一次来到泰国，泰国人就向我们普及了几个行走江湖必须要知道的常识。

第一，在泰国绝对不能对国王的画像做出不敬的行为；

第二，每天早晚两次广播国歌时，你必须得跟着大家一起唱；

第三，泰国严禁堕胎，想早恋当渣男的，都给我好好掂量着点。

前两条，没有疑问，甚至有点入乡随俗的乐趣——但这第三条，当时给年少的老汉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撼，让我思来想去，沉吟不已，夜里老是梦见自己喜当爹，满头大汗地在宿舍的床上吓醒过来。

后来的人生中，这条法律对我的人生没有产生什么影响（谢天谢地）。但是当年初听闻时，心中的震撼、惊讶、困惑，和阴影，始终让人难以忘怀。

如今，在泰国做一个“华文媒体人”，每当翻开报纸，点开网页，总会有许多耸人听闻的报道，让人想起这条法律。

最近，这种新闻特别多。

或者说，在泰国，这种新闻从来就没缺少过。

2019年8月4日，泰国Bang Sue区一家商场的清洁工称，商场内某栋大楼女洗手间的马桶堵塞了。

第二天，管道工来拆除堵塞的马桶检查时，发现堵塞物竟是具男婴遗体，遂立即报警。

警方初步猜测，该男婴母亲可能在其它地方生下孩子后，在商场即将关门前将婴儿扔在商场的马桶里，用水冲走。

仅仅一个多礼拜前，2019年7月23日，一名新生儿被从公寓楼上凌空扔下楼底垃圾桶中。

警方到现场后，从垃圾桶里救出还有一口气的女婴。

但是，孩子还是死了，因为在被父母扔下楼之前，孩子已经被亲生母亲口鼻中灌满了洁厕精。

因此，尽管孩子的外伤并不严重，但是被送到医院之后，她还是因为中毒导致的全身器官衰竭，最终痛苦地死去。

再往前上溯两个月，2019年5月19日，泰东北呵叻府一只名叫“乒乓”的狗，突然跑到农田里，一边挖土，一边疯狂吠叫。

主人在狗挖土的地方，竟然发现一条婴儿的腿，于是赶紧把婴儿从土里救出来送医，最终奇迹般地把孩子救活了。

警方最后查出，婴儿是被自己年仅15岁的妈妈埋进地里，理由是“害怕父母知道自己怀孕会生气”。

2016年2月，一名男婴被亲生母亲刺了十四刀，然后头朝下埋在一个20厘米深的洞中。

神奇的是，这名孩子居然大难不死，被一个放牛农妇发现后送到医院救活，此后在庙中出家，长成了一名健康的男孩。

孩子的母亲，同样是一名未成年怀孕少女，很快被警方逮捕。

像这样的清单，还可以一直罗列下去。

只有当亲生父母下手太过残忍，或者被遗弃的孩子遭遇太过离奇（比如各种大难不死）的时候，这些“弃婴事件”才会被写进新闻，为人所知。

大多数时候，这些孩子只能在网站的角落，草草留下一句话——

“某月某日，在加油站厕所的垃圾桶里，发现一具婴儿尸体。”

更多的弃婴，永远没有被发现，真的就这样沉睡在了垃圾袋中，或者荒野的泥土里，与草木同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根本不需要，去提及什么著名的“鬼婴庙”。

每隔半年，刷新一次泰国新闻，这种“弃婴杀子”类题材的新闻，可以随时找到最新鲜的更新。

并不是泰国有什么问题，因为南边一点的邻国，同样因为伊斯兰教的问题而禁止堕胎的马来西亚，此类新闻同样层出不穷，与泰国“交相辉映”。

老汉在以前，当过泰国学校里的中文教师。

经常会有些班里的女生，学着学着，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一个学期之后再次出现，面色如常，只是偶尔会见到老父老母，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到学校里来找自己的女儿。

到我自己的妻子住院临产时，隔壁病床上，赫然就是一个年龄顶多16岁的女生。

病床边上坐着一个同样年龄的男孩，笨手笨脚地摆弄着泰国式的保温便当盒，俨然就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样子。

40岁不到的岳父岳母，与15岁的小夫妻待在一起，等到孩子生出来，你几乎很难分辨出，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究竟是姐姐，是妈妈，还是奶奶。

在电影中，“怀孕堕胎”是一个比“未婚怀孕”更加不可触及的禁忌。

人们常揶揄中国青春片，就是逃课恋爱打架怀孕+流产。

那么泰国的青春片，就应该是翘课恋爱打架怀孕+最终生下来。

著名的“青春情色喜剧片”《泰国派》里，15岁的男主把15岁的女主肚子弄大了。电影最终的结局，是男主的外公一顿不明觉厉的“人生要面对自己的选择”的迷之嘴炮，最后鼓舞男主勇敢滴向女主表白，硬是气壮山河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要是在中国，这个结局绝对会让广电总局的老同志们怀疑人生。

但是在泰国，一定得这样，电影中但凡出现“堕胎”，就一定是要走血腥鬼片的路线了。长大之后，孩子一准要变成冤魂厉鬼，投胎附身，和“丧尽天良”的父母来一番刻骨铭心的灵魂交流。

这就是泰国，一个将堕胎视为大罪孽，大恶业的国度。

其实，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种文明，都不会将堕胎当成野餐。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新儒家，或者社会主义者，内心深处都能够理解，甚至认同泰国这种“佛系立法”的初衷。

但是，禁止堕胎，真的是一种“善”吗？

以信仰出发的法则，真的能够在这个庸凡的人间，种出“善果”吗？

老汉自己，不信仰任何宗教，也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并不相信人类胚胎或者女性的身体自主，有什么从天而降，不容置疑的“神圣”可言。

但是，从结果上看，强制地要求每一个怀孕的女子，都硬着头皮生下孩子，最终酿成苦果的概率，实在是太高。

最普通的，便是“鬼婴庙”式的非法堕胎——合法医疗的大门被关闭后，许多人只能选择高风险的地下诊所。

一个中国莆田医院驾轻就熟的小手术，泰国女子为此留下终身遗症，甚至死于非命者，不知凡几。

没有胆量，或者渠道去“黑诊所”的女人，就只能等到孩子被生下来。

那之后呢？

便是我们看到的一系列杀婴案的源头。人间最珍贵的瑰宝，最娇柔的稚子，就这样付诸于最污秽的阴沟，马桶，下水道，垃圾堆中，成为蚊虫鼠蚁的食物。

更心狠手辣一些的人，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然后抛尸灭迹。

如果，将医院中的堕胎视作不可容忍的罪业，那么逼迫那些不愿承担责任的男女，在阴暗的街巷中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痛下杀手，这样的连人间地狱都不如的景象，又应该算在谁的头上呢？

假如，孩子生下来，没有被抛弃和扼杀，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当然，有可能孩子会有幸福的一生，遇上一个良心发现的父亲，一个于心不忍的妈妈。

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孩子会有一个阴暗的童年，会遇上一对将其视若累赘的父母。毕竟，让16岁贪图一时之欢的少男少女，突然之间成为合格的父母，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过童话了。

你可以坚持自己的善良，却无法用这种标准，去约束那些无法达到的人们；

你可以笃信自己的伟大，却很难逼迫别人，去践行这种他们根本无意承受的伟大。

放弃自己腹中的骨肉，或许不是一种善。

但用禁绝的方式去逼迫那些凡人，去面对其所不敢面对的人生，最终的结局，不过是把注定要发生的恶，推迟十个月发生；将一瞬间的恶，延长到十年的尺度去缓行。

将堕胎，推迟成杀婴；将杀婴，拖延成虐童。

这样赶鸭子上架的“善”，真的有意义吗？

那么，应该怎么办？

要么，让人们自己决定，生或者不生；

实在非得要人家生，也行，

请这个社会，为那些无心养育的“狗男女”们，承担起那份养育的使命。

生育，相比于堕胎，当然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善。

一个国家，如果坚持这种“善”，那么就应该用自己的诚意，去为这种善的践行，创造物质的条件。

发展足够数量的社会福利机构，设置匿名的“弃婴收容箱”，为领养和收养提供丰沛的物质支持和奖励。

是的，有人会说“泰国哪有这么多钱，自己生的自己养”

可是，你不是追求神圣的“善”，不是将现实中一切的掣肘和阻碍都让位于生命的神圣么？为了这份国家的意志，这份永恒的信仰，这点纳税人的钱，都不能用吗？

有些人，他们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们的人格，能力，意志，都不足以支撑他们面对这种人生的挑战。

用逼迫的方式，去让他们行善，只会造成更血腥和沦丧的恶业。

从源头上改善，当然说起来动人，而且也十分必要——但是，给那些未成年人的书包里多发两只套，为那些弃子杀婴的人渣多判两年刑，就能完美地根绝悲剧的发生吗？

要么，你随他们去；要么，你替他们养。

不然，一切关于功德的理念，防范恶业的立法，终究只会制造更多的恶业。

有些现实，说出来，会有人说你“三观不正”。

然而这就是人间，哪有这么多三观正确，而又水到渠成的好事。

每一对尽职尽责的父母，都是人间最勇猛坚韧的英雄——正因为这份伟大，才无法让人不情不愿地去践行它。

每一对“擦枪走火”的男女，都是人间最漫不经心的傻瓜——正因为这份庸常，才经不起义正言辞的惩罚。

泰国，也许应该想想，自己禁止堕胎的法律，是否应该有完善和修正的空间。

这个恶业累累的人间，有时候，真的承受不起那份强人所难的圣洁。

监制：王新宇

文：岳汉

图：新闻图片综合自网络

编辑：布周十面派

来源：泰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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