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妻抱子流离日,始信少陵字字真”。
研究杜甫的冯至,早年却不喜欢杜诗,只觉得离自己太远。
直到跟随西南联大颠沛流离,他才共情到杜甫诗中的血泪。
世事凄惶中,杜甫成为摆渡人,带我们穿越了内心的荒原。
他半生郁郁,老境荒凉,辞世八、九十年后,作品方被广泛承认。
他的诗,总被称“沉郁顿挫”;他的脸,总一副苦大仇深。
其实,我们误读了他上千年。
当诗与现实碰撞,我们才发现其中真意:
原来那些沉郁的文字里,藏着他说不出的温柔。
穿越千年,让我们与他来一场风云际会,谱一曲殊途同归。
有人说,失意时读杜甫,可以从中汲取生活的勇气。
其实,以苦闷著称的杜甫,亦不乏放荡恣意。
公元712年杜甫出生时,正值开元盛世,20岁到29岁间,他长期在吴越和齐赵等地漫游。
裘马清狂少年郎,呼朋唤友,天下为家。
此时的他,虽应试不第,但依然豪情万丈;
后来的他,曾几经离乱,却屡得友情滋养。
一切得益于他对朋友的赤诚初心。
有人说“文人相轻”,杜甫正相反,无论是他熟悉的李白、高适、岑参,还是不甚熟悉的王维、孟浩然,他都给予很高评价。
杜甫与李白相遇时约33岁,李白年长,二人相携壮游,白日携手同行,醉里共榻而眠。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写他的欣赏;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表他的崇拜;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谱他的惜别;
“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诉他的思念。
至交好友郑虔被贬台州,杜甫感叹此番生离,无异于死别:
“郑公纵得归,老病不识路。”
“乱后故人双别泪,春深逐客一浮萍。”
他写给郑虔的诗作20多首,比赠李白的还多。
杜甫在唐肃宗时期任左拾遗,后因替房琯说情,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兵荒马乱的履职途中,仍不忘寻访旧友,留诗一首: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知交半零落,聚散不由人,这是劫后余生的相逢之喜,也是会少离多的伤感之情。
高适对困境中的杜甫诸多接济,杜甫一直念念不忘,晚年追忆逝去的高适:
“今晨散帙眼忽开,迸泪幽吟事如昨。”
此时的诗人一身病痛,遥望家乡不得归,几个月后溘然而逝。
读杜甫,读的是朋友的聚散。
这一生,我们有过很多故交,时常推杯换盏,却未必推心置腹。
但总有知己数人,不曾利弊权衡,只为意气相投。
他们不因你飞黄腾达而亲密,也不因你籍籍无名而疏远,以真心相待,历岁月而不败。
这世间,也许寒凉冷漠,可重山万海不泯赤诚。
友情,依然能为我们点亮前行的灯,为我们拂去心中的尘。
真心相交的知己,如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相聚时珍惜每一个当下,离别时想念每一个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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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的杜甫,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样,其实,粗犷的外表掩藏了他的满腹柔肠。
杜甫的夫人,是司农少卿杨怡的女儿,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情爱甚笃。
安史之乱,唐玄宗去往蜀地避祸,杜甫携妻儿到鄜州的羌村避难。
后听说唐肃宗在灵武即位,杜甫只身奔投肃宗为国驱驰,不料在半路被叛军抓获,拘禁于长安。
被困的男人,想象着妻子在鄜州受苦: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你的云鬟,是我的朱砂痣;你的玉臂,是我的白月光。
情之所至,诗之所达。
古人情诗大都写青楼女,即便写妻子,也多为悼亡。
杜甫的情诗仿若一股清流,在古代男子身上尤为可贵。
对骨肉亲人,杜甫也满腔关切,至性流露。
乡关满胡骑,家人音杳然,他惦念滞留山东的弟弟:
“近有平阴信,遥怜舍弟存。”
重阳登高时思念四散的亲人:
“弟妹萧条各何往,干戈衰谢两相催。”
长久得不到家人消息,辗转焦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战乱中的犹疑与脆弱,渴望与深情,不需滤镜便能得见。
从长安回奉先探亲,痛失爱子之痛,让他的忧愁漫出心房: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拳拳怜子意,切切慈父心,肝肠寸断,笔墨难消。
对家人,他奉上一颗朴实无华、柔软怜惜的心。
读杜甫,读的是中年的悲欢。
一个男人的担当,是悲辛历练出来的柔与韧。
乱风夜雨中,升斗小民如草木飘摇,一个男人风尘满面。
但他依然会用他的温柔,助家人渡过悲愁,用坚强,护家人熬过困顿。
青春年少我们鲜衣怒马,身上担子只有自己;不惑之年我们披荆斩棘,肩上驮着一家老小。
奔波劳累是人生常态,谁不是一路栉风沐雨无路可退,一边过关斩将勇敢前行?
苦难,也许会摧毁一个人的生活,但不会打垮杜甫的人文情怀。
如果他仅局限于个人情感,不能被称为最伟大的诗人。
从一家而千万家,以慈悲之怀,普众生之苦,方当得“诗圣”之誉。
唐玄宗时,杜甫被任命为河西县尉。
上需逢迎长官,下要鞭挞黎庶,44岁的他虽仕途不顺,仍坚辞不受:“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继而改就一个低阶官职。
不久,京城沦陷,新继位的唐肃宗收复长安。
759年,杜甫赴华州就任,沿途民生涂炭的悲剧凝结成了《三吏》和《三别》,成为他诗词中的巅峰。
他挣脱了“诗是吾家事”的小我,而迈入了 “言寄天下情”的大我。
《石壕吏》是封圣之作。
邺城之战,唐朝军队全线溃败,伤亡惨重。
杜甫非常矛盾,既期待国家平定叛乱,又同情百姓的惨重牺牲。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这世间多的是萍水相逢,难的是感同身受,他已化身那位两儿战死、衣食不继的老人家。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笔墨只哭百姓忧,隐忍的幽咽,伴随悄然的泪,滴入了岁月的长河,流淌在神州儿女的心中。
泱泱尘世万千草芥,虽不可胜数,却无几人能抵挡争权夺位者随意泼洒的一场风雨。
历史往往为大人物立传,却由小人物的苦难写成。
只有杜甫,细腻地描绘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借着他的文字存在过。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他出身士大夫,却超越了阶层局限,书写人们的日常。
他经历的疾苦,化作笔底的波澜;他经历的厄境,化作诗里的沧桑。
读杜甫,读的是世间的苦难。
他让我们听到了遥远的哭声,教会了我们,那些平凡的人需要被看见,被温柔以待;
他告诉我们,最悲悯的人性,不过是将心比心;
他告诉我们,生活的答案,在他的诗中,都有。
杜甫已远去上千年,他的诗句却遍地生根,在你我的心里,在每个华夏儿女的骨血中。
初闻不辨诗中意,再读己是诗中人。
达则兼济天下,穷却不肯独善其身。
鲁迅先生说:
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
从前只道他离我们很远,待经历世事苍茫,人世无常,方觉他离我们好近,近到知晓了我们所有的无措彷徨、蹉跎迷茫。
点个「在看」,万里悲秋常作客,一身诗意许疮痍,最是悲悯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