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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话|马巍:奔向异域的路上

2016-09-06 马巍 人类学之滇

 一、故乡­——一个地理和精神的公共领域

故乡,于我而言,是个矛盾的词汇。那里,一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一个承载着年少记忆和个体经验的时空。


年少时,总想逃离。


为了实现Escape Plan ,有的人跑起了长途运输,有的人成为了背包客,有的人······ 而我则选择了众多途径中的一条极容易又艰难的道路——上学。通过高考这个跳板,一路南下,步入他乡。


       西北偏北 

       羊马很黑 你饮酒落泪 

       西北偏北

       姓马的母亲在喊你  我的回回  我的心扉

              什么麦加 什么姐妹

       什么让你难以入睡

       河水的羊  灯火的嘴

       夜里唱过古兰经 做过忏悔

       谁的孤独像一把刀 杀了黄河的水

       杀了黄河的水 你这五体投地 这孤独是谁

                                     ——《西北偏北》

   (图1:西北偏北,来自网络)

 在外想家总会想起这首诗,现如今也被民谣歌手谱了曲,唱成了歌。“麦加”、“回回”、“黄河”、“古兰经”依然作为一种家乡的符号深深的雕刻在脑海,挥之不去,难以抚离。故乡,那是一个人逃不了的生命起点,沉淀了太多的记忆,凝结着太多的情感。即使远行,也念念不忘那远方的山、远方的水、远方的人。对故乡,总有一种熟悉的认同的情感,总爱拿起回忆,而那正是你我一生下来就开始熟悉的场域。


    实则,吾之他乡,亦他之故乡。

 

二、他乡——流离的公共领域


   时常看到在南方工作的北方同学总爱感慨一年只能回一次家,在朋友圈的状态:“从此,故乡只有冬。”每次短暂的停留后急忙地离开,不免会觉得“故乡、却似他乡”。这种感觉是酸的,酸在心里,却在他乡用味觉思念。


   从宁夏一路向南,穿越密密麻麻的铁路线。火车、再转大巴,沿着昆曼走廊,直奔雨林磨憨。铁路网、公路网、从北向南、将原本分离的区域连接,捆绑在了一张宏大的网中。基础设施的建设,使得区隔被打破,藩篱被摧毁,我们也就被卷进这场巨大的流动性宏图。这是一架加速运转的机器,粘附于上的群体无法脱身,我们快而心甘情愿的被某种向心力所吸附,奔向远方。


    公路作为现代性的典型机器,“重塑了我们对空间、时间、运动和速度的体验”。抵达磨憨的第二天,在云玉宾馆的大厅透气,竟接二连三偶遇故乡的人——浓重的乡音里透着北方糙汉子的粗犷。


    银川西夏区的王大哥,因为要办护照前来向云玉宾馆的老板打听。等他问完后,我才给他缓缓解释一些办理的程序。大哥也细细的给我讲述他的运输经历。听后,不得不赞叹这个世界的纷繁,每个人在做着不一样的事,感受着不一样的人生体验,累积着他们那与众不同的个体经验。


    从银川满载塑料壳驶向成都,沿成都辗转,从峨眉装货运往乐山,浩浩汤汤辗转几千里。峨眉到乐山5000元的运费,却被高速收了3800元,对于走惯了北方一马平川的道路的他,人生第一次遇到过高速按站口间的时间和钻过山洞的个数来计算高速公路的过路费。大哥说:“在宁夏,甘肃,我们那都是直接过磅秤,按车辆装载的吨位计算,超过规定吨位,则多倍罚款。”这次的运输赔了钱,想必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吧,不晓得大哥是否这样想。不甘心的他,接到从磨憨口岸,向南前行200公里的老挝乌龙赛,拉香蕉运往甘肃,一趟能挣个1万3000元。一生只熟悉开车的他,哪懂得护照和签证。身处异乡,显得更加怯懦和无助,像一个小孩。他,于我而言,一个在他乡的故乡人,而我却无法解他燃眉之急。一段基础设施上负荷着无数个体的生命历程,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


公路作为基础设施,“为一个快速的现代化世界服务”,“成为这个精简而现代的世界的一部分”。公路作为一种技术的产物,所带来的不只是冷冰冰的建筑,它也展开了“一个有关技术自身的,知觉和物质的世界”。大哥一直在讲述滇西南道路的难走,爬越一座又一座的陡坡,狭窄而遥远。只言片语的道路描述却淡淡的流露着浓浓得故乡情。

 

                       (图:昆曼公路)

  

    道路将我们与原有的格局打破,碎片化的抛洒在每个角落,也在无形的更广的连接着我们。中卫的回族大哥,聊天中向我诉说着饮食的不便,家乡的肉多么的好吃,味道鲜嫩。饮食代表着一个地域,也渗透着对族群和地区的认同。来云南却更能切肤感受到这一点,我在磨憨的落脚点盘大姐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姐是瑶族,喜爱吃点酸的[柠檬必不可少],酸中不可或缺还有辣[云南辣到爆的小米椒];而大哥是回族,秉承着无肉不成餐,油腻和咸成了饭桌的主题,这和宁夏回族的饮食不谋而合。人类学家周雷在德宏做调查时,当地老百姓告诉他的顺口溜: 辣山头 [山头指景颇族]、酸摆夷[傣族]、苦傈僳[傈僳族,许多食物有苦凉特质]、臭崩龙[德昂族,德昂族喜欢吃臭的东西,某些食物有“臭豆腐” 的臭味]、甜汉人[汉族]。饮食彰显着一个民族的特征,也承载着异乡人的故乡情。在这个刚性、结构化、整体的味觉结构中,涌动着的是各种多元、内生、个体化、群落化的味觉生态,以及依照“一群一觉、一 [个] 体一味、杂滋多味、沆瀣串味”味觉逻辑。


道路将异乡人带向远方,脱离了故乡的亲情网络,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空间、网络和原则,他们孤独过,被轻视过、也彷徨过,他们中的很多人徘徊在回去与不回去之间。或许,拥抱他乡有更好的学习机会,有更好的就业机会,有更好的梦想空间。倘若故乡是给你我生命的地方,那他乡往往才是实现生命的地域。

      (磨憨口岸、国门、拍摄于2015年1月)


    漂泊在外的边缘人,慢慢的不知道今夕何夕,哪里更适合自己,不明何处是自己的归属。回到故乡,一切不再熟悉,回去的路上一切都已是陌生的熟人,在外的文化已经渗入思想,故乡因为有父母朋友所以不得不牵挂的地方,却不再熟悉不再熟悉···


    时间在流逝,故乡也在不断的变化。道路的修建、信息化时代的来袭、外来文化对故乡本土文化的影响都使得故乡的很多东西也在发生着变化。如同拉金所诉:“任何时候,都市空间都是由基础设施连接网络的历史分层构成的。它们像导管一样主导着哪些宗教和文化观念可以流动,因此也决定了哪些社会关系会被调动和唤醒。”


道路的修建、电子媒介的更新带动资本流动, 信息流动、技术流动、组织性互动的流动,影像、声音和象征的流动等等,我们的生活也因各种流动的环绕被构建起来。


大众传媒借助集体性的阅读、批判和娱乐等条件,使得“情感共同体”成为可能,这一群体能够共同想象和感受事物。如同2015年8月在中老泰赶摆场的见闻:


小摊贩兜售的苗族碟片,来自老挝万象。版权商却是远在万里的美国,美国苗族老板请人设计,歌片的素材由老挝相关单位制作、苗语歌手配音,音像拍摄、演员、唱歌的均来源老挝。美国发行半年后,老挝方可出售其他国家。


 
            (图:中老泰赶摆场,买碟片的人们)

购买的人却络绎不绝,深受大家喜爱。在中老泰赶摆场,老挝人、苗族、和傣族、汉族。买碟片的年龄从90岁的老人到七八岁的小孩,从未婚小姑娘到已为人妻,膝下儿孙满堂。当电子媒介“日益跨越边界将生产者与其观众连接在一起,当这些观众自己在迁移者与留守者之间展开新的对话,”我们已经日益进入了流离的公共领域。


此刻,想象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实践。中国的苗族在想象着异国他乡的苗族的生活,勾勒着与自己价值关联相关联的人群的生活图景,汉族在想象着苗族的生活。内地的人们在想象着边疆的离奇,想象着在遥远他国的神秘。在这个印刷、以及电子媒介主宰的世界中进行互动显得既难得,又可被轻易抹去,媒体有时给我造成一种“无地域感的(no sense of place)”社群的假象。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Bourdieu)将可重复的行为与性情构成的不言而喻称作习性(habitus),而作为基础设施的大众传媒却一定程度上创造了面向多种多样的,在空间上错位的观众。


无论是怎样的感情和思绪,正像赵旭东所述:“所有的文化差异,不论你是否喜欢,文化间都需要最为基础性的文化理解,借助一种纽带性的柔和的力量在其中文化断裂之处做一种强有力的文化弥合。”

 

作者简介:

马巍(1990-),男,回族,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道路人类学。


投稿请寄ynanth@foxmail.com


主编:何明

编辑:李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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