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研究】陈刚､郭锐|跨国经营的工商人类学研究: 基于东南亚中国企业案例
跨国经营的工商人类学研究:
基于东南亚中国企业案例
陈刚､郭锐
摘要:全球化背景下, 中国加强与东南亚国家间的区域经济合作, 中国企业纷纷走出国门, 到东南亚投资｡调查发现, 企业缺乏充足､稳定､具备基本素质的劳动力, 对方国缺乏稳定且行之有效的替代种植保护政策, 相关配额指标分配不均, 商品､人员进出手续烦琐, 高成本的出入境手续等是中国国有企业到东南亚投资遇到的主要问题, 并就此探讨应对措施｡
关键词:中国企业 老挝 工商人类学企业文化
作为全球化进展的结果之一, 中国成为世界制造加工业基地, 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和开拓新市场｡近年来, 中国的企业, 无论是国营或私营, 涌进东南亚进行投资, 加强和加快了中国和东南亚区域一体化进展, 引起全世界的关注[1][2][3]｡中国企业在东南亚现况如何? 发展期遇到哪些问题? 如何与当地互动? 给当地居民的生计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采取了什么措施来确保其可持续发展? 当地居民如何看待中国企业? 当地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态环境因素对中国企业的影响? 这些问题都是工商人类学的研究领域｡
工商人类学是应用人类学的分支学科, 主要是利用应用人类学家在实践中常用的参与式观察法､个人访谈法､小组访谈法和问卷调查等方法,帮助工商企业找出问题, 寻找解决路径[4]｡人类学在工商管理领域的应用,可以追溯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 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家开始对芝加哥的西电公司雇员人际关系与劳动效益的研究[5] ( 2) ｡ 目前在工商管理领域比较一致的观点是, 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比较适宜应用于以下特定方向: 企业文化与组织行为､人力资源管理､市场营销､消费者行为､产品设计与开发､商业竞争情报､跨国经营管理､跨文化管理､国际营销中的跨文化适应､企业的社会责任､企业的地方性和群体性及民族性､少数民族企业家等[6][7]｡
与发达国家相比, 中国对全球化的市场､商业组织､文化因素等可谓重视有余而研究不足[8]｡改革开放以来, 中国社会经济大力发展, 特别是在我国确定将文化软实力的发展作为国家战略重点和国家强调要建立和谐社会的背景下, 工商人类学在中国的未来发展具有广阔的前景[9]｡近年来, 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基于外部市场和内部管理的需要, 纷纷雇佣人类学家为公司提供操作性更强的管理措施[10], 这是工商人类学实际价值的体现｡
本文研究对象A企业正是一个跨国经营企业, 具有中国国企背景, 在老挝已经走过了8年艰辛而富有成效的创业之路,在追求利润和发展壮大自身实力的过程中, 积淀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和教训｡因此对该公司跨国经营管理的成败得失进行考察, 无疑有助于为“走出去”的其他企业提供借鉴和参考价值｡A企业还是云南省企业在全球化背景下, 结合专业特长与区位优势, 向国外延伸发展的一个样板企业｡
一､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
A企业是我国在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境内正式成立的一家以专门生产和加工橡胶制品为主的独资企业, 也是经国家商务部批准成立的境外替代种植项目之一｡该公司于2006年正式在老挝南塔省注册成立,到2014年底, A企业已分别在老挝南塔省､沙耶武里省､波乔省和琅勃拉邦省注册成立了多个分公司, 其总部设在南塔省的省会｡
笔者采用多学科及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方法, 以人类学田野调查和企业民族志等方法, 通过参与式观察､开放式访谈和文献及档案资料的收集, 重点了解该企业在老挝南塔省的发展情况｡研究者于2010 ~ 2014年间共8次到该公司在老挝的基地作田野调查, 访谈了该公司的经理､技术员､翻译､工人和与公司合作的老挝村寨的村长与村民｡访谈主要问题为: 在老挝工作了多长时间? 在公司做什么工作? 你在老挝工作和生活中遇到过什么问题? 公司在老挝遇到过什么问题? 公司采取了那些方法来应对这些问题? 你认为公司在老挝发展面临的主要挑战和机遇是什么? 你同该公司有何来往? 有多长时间? 同该公司打交道你有何体会? 该公司对你和你家有何影响?
在对工商企业的研究中, 人类学独特的民族志研究方法不同于许多社会学科及管理学的研究手法, 人类学家试图通过访谈､观察和其他技术手段分析直接获得的资料, 为工商企业的发展献言献策, 而其他与管理学科相关的研究则主要采取定量的方法[8]｡人类学的民族志方法可以揭示影响人类经济活动的无法测度的文化和社会模式, 它独具两大优势: 研究者在特定的环境中能够洞察独立的文化内涵; 民族志方法帮助研究者发现特定环境中被边缘化的群体[10]｡工商人类学者AlfonsH. vanMarrewijk指出民族志不仅为管理学提供重要的研究方法, 也为管理实践做出重要贡献[11]｡
二､研究发现:A企业在老挝的发展历程
A企业是云南省某国营公司为贯彻落实中老两国政府已定协议和云南省政府“走出去”发展战略而注资组建的一个境外子公司｡该公司于2005年11月11日进驻老挝, 2006年3月20日正式挂牌｡在最初的5年, 公司基本处于草创期, 主要进行“胶苗”的培育和移植､山地的开垦､胶林的护理､橡胶加工厂和办公区等基础设施这些初始阶段的工作｡2010年橡胶加工厂开始正式投入生产,先收购加工厂附近胶农的产品,自2013年起, 开始试验性收购当地胶农的胶投入生产｡根据老挝方的要求, 橡胶加工厂建一污水处理厂进行橡胶加工的污水处理, 另拨出28亩, 建加工厂的职工住宿区､生活区｡在办公区建设方面, 公司已在老挝南塔省省府一主干道旁购买土地, 现已建成宿舍区一排, 20多套住房, 办公区两排, 基本满足现有人员的住宿和办公用房｡此外, 还专门留有8套客房, 接待老挝方面培训员工的居住问题｡在此阶段, 最成功的莫过于因地制宜地搭建起三种在老挝发展橡胶产业的运作模式: ( 1) 中方负责出资雇用当地人开垦种植, 后无偿给当地居民部分胶林;( 2) 老挝人自己开垦, 中方免费给苗圃胶苗并进行技术指导, 后按中方65% ､老方35% 的比例进行分配; ( 3) 直接由中方付租金租用老方土地进行种植｡
到2010年A企业经过一段时间紧张有序的开垦并达到一定规模之后, 结合国内总公司的具体要求, 对后续的发展作了重要的战略性调整, 停止了一切开垦种植活动｡这段时间, 国内总公司审时度势, 结合国内外橡胶产业发展态势, 对A企业在三个方面提出了新的要求: ( 1) 要抓好以提高育林护管为标准;( 2) 做好以天然橡胶为主的贸易工作,夯实A企业的发展基础, 改善员工福利, 稳定职工队伍; ( 3) 继续提高育林护管质量, 抓好投产胶园的管理, 继续抓好以天然橡胶为主的贸易基础｡此后, 至2014年底, 整个公司运作基本上围绕这三项任务, 抓落实, 抓成效｡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 除认真完成公司自身经营发展各项工作外, 重点抓两个方面的工作｡
首先, 2008年10月, 公司经云南省商务厅批准为境外罂粟替代种植企业, 2010年获得云南省商务厅颁发的 “云南省境外罂粟替代种植企业证书”｡公司在垦殖区范围内过去的罂粟种植区, 投入人力､物力, 以一个村寨为单位, 联合各方, 提供资金, 大力宣传毒品的危害, 对村寨吸毒人员免费提供戒毒所需的场所和医疗药物, 积极争取让吸毒人员戒掉毒瘾｡同时, 免费提供技术培训, 提高当地烟农对于替代种植作物的种植技术, 给烟农提供一种长期的受益方式｡公司还在在替代种植区内建医院､修公路､架立电杆､修建水窖等, 改善了当地村民的生活条件｡
其次是“走出去”战略的实践, 公司充分利用了“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优势, 采取对外直接投资的方式参与到橡胶产业的国际竞争与合作当中, 目前已取得明显成效｡笔者2013年对南塔省农业厅厅长访谈时, 他认为总体上中国来老挝进行投资的企业非常多, A企业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多次受到老挝省政府和县政府的表彰｡
目前, A企业正在着手计划建立替代种植务工搬迁示范园｡示范园是A企业在替代种植区域的社会功能的综合, 不仅起到示范带头作用, 更是能够带动当地百姓共同致富, 是双赢甚至多赢的重要途径｡
三､研究发现:A企业遇到的问题与挑战
经过近十年来的努力, A企业成绩是显著的, 但其间遇到的问题也多, 归结起来看, 有对方国的因素, 也有我们自己国家的因素｡具体而言非常繁杂, 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 企业缺乏充足､稳定､具备基本素质的劳动力
务工问题已成为制约A企业发展的一大瓶颈｡橡胶产业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 它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而现实情况是整个老挝总人口约600万, 而北部山区的人口密度相比南部要小, 所以务工的老挝当地人很少, 从事橡胶管理和割胶工作的工人就更少了｡此外, 老挝政府严格控制外资公司员工比例, 要求中国员工比例不得超过15%, 其余必须使用老挝员工, 而A企业也无法从中国招聘员工, 毕竟中国员工的工资成本较高, 而且还需要额外支付暂住老挝的费用｡在同A企业管理高层交谈中了解到, 随着替代种植的深入, 老挝的橡胶种植力度已经很大,仅中国橡胶种植企业在老挝的种植面积目前已经达到150万亩, 而整个老挝的橡胶种植面积高达300万亩, 可以说橡胶经济在未来将成为老挝的支柱经济之一, 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从事相关工作｡劳动力不足, 同时劳动力素质也较为低下, 老挝员工不同于中国员工, 基本是日薪制, 同时周末需要放假, 很多员工拿到工资后, 就会懈怠不上班, 直到手中的工资花完了才会继续工作｡更有员工骗取工资逃逸, 各地公司与员工间为此产生争执的事时有发生｡
(二) 对方国缺乏稳定且行之有效的替代种植保护政策
在老挝从事毒品替代种植政策,由于老挝自身的复杂国情, 导致替代种植政策朝令夕改, 不同的企业在同一个部门拿到的替代种植政策是完全不同的｡由于老挝当局政府管理的松懈, 许多替代种植企业往往选择行贿的方式套取老挝官员的信任, 从而获得较为便宜的土地｡作为一家国营橡胶企业, A企业遵守农垦集团公司制定的一整套管理规范, 财务支出都有明确的规定, 因此无法像某些私营企业靠钱财套取一定的便利, 一定程度上导致在与老挝当局合作中出于被动地位｡在老挝土地的租赁费上, 老挝政府也随时更改, 随着中资企业的增多, 老挝政府不顾合同, 上调土地租赁费, 要求企业缴纳更高的费用｡此外,老挝政府有时还以个人或者集体的名义向企业索要钱财, 种种行为都使得中资企业难以很好地发展｡另外, 同村民签订的供胶合同, 也会因有他人给出的价格更高, 而被毁约｡
(三) 相关配额指标分配不均
A企业的天然橡胶销往地是中国,为了保障境外替代种植企业的利益, 我国对境外替代种植企业相关产品实施配额指标, 即每年根据企业的产量给予企业在关税上的便利, 在配额指标范围内的商品进入中国海关时是不需要缴纳增值税和进口关税, 这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大量企业走出国门投资办厂｡伴随的问题是, 国家每年分担的配额指标有限,A企业的发展随着橡胶树的大面积开割, 以及收购胶水数量的增多, 规模每年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每年需要的配额量不断增加｡老挝A企业每年都需要向云南商务厅打报告, 请求增加公司的配额量｡2014年A企业橡胶年产量达到6 000吨, 未来几年将达到万吨级的产量,而2014年下发的配额指标仅有3 000吨, 这是完全无法满足企业发展需要的｡这就让老挝A企业出口到中国的天然橡胶必须缴纳一定量的关税, 这无形中增加了公司产品的生产成本, 面对国内众多天然橡胶加工企业,A企业的产品就很难在竞争中抢占先机｡
(四) 商品､人员进出手续烦琐
老挝A企业不同于一般的国有企业, 它是境外注册成立的企业, 其产品都需要通过老挝磨丁口岸进入勐腊磨憨口岸, 在边境线上的进出手续十分烦琐｡2014年我们多次进出老挝时发现, 在进出管理上老挝十分落后, 人员进出手续的办理就需花费1个小时, 进出的商品手续就更烦琐｡此外,在老挝北部山区, 医疗水平较为落后, 在南塔县城很难找到大型的医院或者诊所, A企业员工如果突发疾病就需要乘车经昆曼通道返回中国勐腊县进行救治, 其间路程遥远, 同时需要办理入关手续｡我们在公司内部访谈中了解到, 以前A企业一名员工突发疾病需要送回国内进行救治, 在进出口岸时耽搁了很长时间,最后及时送到中国医院, 员工得到了救治｡从这一案例也反映出中老两国间对于境外替代种植企业的商品或者人员的进出管理上还存在着沟通不足､协调不够的缺陷, 缺少类似便捷的陆上绿色通道｡手续烦琐, 办理时间过长, 无形中也造成人员､时间和精力上的无谓消耗｡
(五) 高成本的出入境手续
进出老挝需要护照或边境通行证,一个护照需要花费130元左右的签证费用, 签证的使用时间为3个月; 边境通行证主要是给居住在两国边境的边民颁发的便于两国间通行的证件, 但在实际生活中发现, 无论使用护照或者是边境通行证进入老挝都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 大约10 000基辅, 这仅仅是一次通行所需的花费而已｡在老挝常年居住的A企业员工则需要办理务工证, 每人每年的花费是3 000元, 这种费用有逐年上涨的趋势｡A企业大大小小员工加起来, 出入境费用也成为一笔不小的开支｡务工证仅代表在老挝务工, 其身份等同于游客, 务工证到期后, 就必须马上办理, 否则就需要返回中国, 无形中加大了企业成本, 而且还造成企业员工精力和时间上的浪费｡
(六) 境外替代种植企业间的不良竞争及国际竞争压力
进入老挝发展替代种植的企业多达百家, 企业种类繁多, 经营模式多样, 但是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都需要老挝当地的资源, 需要每年下发的配额指标｡众多的毒品替代种植企业很少建立起统一的管理机构, 众多企业就土地､用工及优惠政策展开竞争, 仅在老挝南塔从事橡胶产业的企业就有数十家, 许多企业通过不当竞争获得更多便利, 不少境外替代种植企业其实已经濒临破产, 但是通过不当手段, 在老挝获得经营手续, 一面是每年骗取国家在替代种植项目上大量的资金, 另一面是用金钱保障自己在老挝当地的合法权益, 这让本身需要资金发展的境外替代种植企业难以获得政府支持｡此外, 在老挝从事橡胶产业的外国企业众多, 老挝南部､中东部都有许多泰国或者越南的橡胶加工厂, 他们用大型机器砍坝 ( 砍倒山上的树木, 便于种植橡胶树) , 而在北部的中国橡胶厂, 往往靠雇佣人力砍坝, 这无疑增加了时间和人力成本, 面对未来老挝的橡胶市场, 来自国际上的竞争压力是空前的｡
(七) 不同国家与民族间文化差异导致的文化冲突问题
企业有属于自己的企业文化, 老挝A企业用云南农垦精神在老挝开创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同样, 一个国家､ 一个地区也有属于自己的文化, 当外来的文化与本地的文化不相和谐时, 文化冲突就会发生｡在走访老挝南塔县城时发现, 老挝当地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对于财富的渴望度低, 相比之下, 他们很喜欢安静悠闲的生活, 喝着老挝啤酒, 听着老挝民歌, 他们可以高兴的过每一天｡相比之下, 在老挝的中国人则希望在异国他乡寻找自己的财富梦, 他们会每日不停地工作, 希望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 他们喜欢热闹, 愿意痛饮美酒直到自己醉倒｡这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矛盾的｡老挝A企业管理层大多数是中国人, 如何融入当地文化是企业能否立足当地社会的关键｡在调查中发现, A企业每周都会组织总部机关人员进行老挝语的学习, 并且每年表彰学习老挝语优秀的员工｡这是一种学习当地文化的方式, 但这远远不足以真正地了解当地文化｡在实际调查中也有过一个有趣的案例, 在老挝有一家经营生物科技的中国企业, 在老挝傣族过节时进入老挝的村寨, 希望可以在村子里收购用于制药的植物, 他们在没有事先询问的前提下直接进入老挝村民的房屋, 结果被当地村民围堵, 最后被送进了老挝当地的警察局｡从这个案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 老挝当地人对于个人的隐私极为看重, 事先没有征得同意, 是不能随意进入别人房屋的｡当我们不了解当地的文化时, 自然认为他们同我们一样, 但是结果往往让人吃惊｡
(八) 缺乏国际合作机制, 同行业间缺乏沟通, 企业多各自为战
在老挝进行毒品替代种植的企业大大小小有100多家, 同样还有许多国际公司在老挝开设分产｡但是在调查中发现, 仅橡胶加工这一块, 就划分成中国､泰国和越南三方, 其中还夹杂着老挝的私营企业,企业之间合作较少, 对于如何共同开发老挝橡胶市场, 没有进行真正的讨论, 对于先进的割胶技术､管理技术, 也缺乏应有的交流｡虽然早期中国政府提议在老挝北部成立橡胶替代协会, A企业作为协会的领头羊, 但是成立至今, 这个协会从来没有我国政府机构参与过, 当初协会成立时用以协调橡胶价格, 保护我国橡胶企业, 但是协会至今没有召开过正式的大会, 仅仅是橡胶企业内部召开了一两次会议, 最终大家也不再联系, 协会最终流于形式了｡
(九) 中老两国间深入合作力度不足, 交流过少, 工作不到位
中老双方的交流合作较少, 合作力度不够, 替代种植企业间的许多问题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我国相关机构视察老挝A企业时, 通常是先向公司说明, 然后由公司向老挝政府汇报, 其结果是企业要承担两边的费用, 而老挝政府则不提供任何帮助｡相比之下, 而泰国､越南政府每次到访则提前向老挝政府提出, 老挝政府往往会提供相关服务,如提供酒店住宿等｡同样, 由于缺少交流, 中国企业和其他外企在老挝的待遇也完全不同｡老挝在对待越南企业上往往给予更多的便利, 中国员工出入境和暂住费用往往是越南员工的3 ~ 4倍, 中国在老挝的许多企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一切都需要中老两国加强正式的合作与交流｡
由上所述, A企业在老挝面临的问题, 可归结为四个层面: 政策层面､管理层面､文化层面､企业之间和企业内部层面的问题｡
政策层面, 又可以分为国外部分和国内部分｡首先, 从老挝方面看, 与橡胶替代企业相关的, 除2013年老挝国家正式颁布的《环境保护法》《水和水资源法》之外, 没有更多正式的法律法规可遵照执行｡长期以来, 由于老挝经济过于依赖国外因素,因此, 政府对发展橡胶种植的态度和力度都不明显, 政府既不能正确地把握市场信息,同样对天然橡胶发展的市场风险也没有足够的预见性, 更谈不上有能力承担这种风险｡存在从中央到地方随意改变政策, 甚至人为改变政策的不确定状况,服务体系也不完善｡我国政府和相关职能部门应积极主动本着友好协商､互利双赢的立场和目的, 积极介入, 鼓励和促成老挝政府出台和完善相关规定和措施, 为外企正常运行提供必要的制度性保障｡同时, 相关企业亦可通过企业自身或像商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向地方政府提出建议与呼吁｡其次, 国内方面, 虽然国家给予境外投资项目许多优惠政策, 但“进口配额”不能准确合理地分配和及时地发放始终是一个长期存在的老大难问题, 远远不能适应企业发展的速度与规模, 直接影响到企业的竞争力, 制约了企业的发展｡
管理层面, 商品和人员进出境手续烦琐问题, 主要出现在进出口岸这个中心环节上｡老挝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 现代化工业极少, 工业品大量依靠进口维持其国内需求, 生活节奏缓慢, 人民随遇而安是常态｡事实上, 老挝的政府雇员也概莫如此, 他们一般都不愿意加班加点, 特别讨厌赶时间的事, 与中国人改革开放后形成的“时间就是金钱”的效率观难以吻合, 因此办事效率普遍较低｡我们观察到, 过境时中方口岸表现得不仅速度快､效率高, 而且几乎准确无误｡与老方口岸通关速度两相比较, 差异极大, 对比鲜明｡解决这个问题的有效途径, 不妨采取充分调动双方口岸管理部门和单位间既有的协调､互动和交流机制, 彼此加强学习, 相互观摩｡这样做的结果既能增进双方友谊, 又能提高整体通关效率｡高成本的出入境手续, 主要是发生在老挝方面产生的居住证､就业证和多次往返证明等项目的收费上｡原则上说, 这是老挝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管理规定, 任何外国公民必须无条件遵守｡此外, 境外投资企业在进入该国从事经营活动之前, 就应有此预见, 将这些费用一并核算进企业的域外投资成本之中｡当然, 确实在经营过程中感到这些收费有不太合理的因素或成分, 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向老挝方管理部门如实反映, 这也只能是企业或行业协会出面向对方国家相关管理部门提出减免请求, 决定权还是在对方国家｡
文化层面, 老挝是一个传统的经济不发达的农业国家｡在其国内, 一方面是劳动力不足且素质偏低,另一方面, 当地雇员一般不愿意加班加点｡所以, 企业营运过程中, 那种赶时间或赶工期的项目, 执行起来难度很大｡老挝多数国民信仰小乘佛教, 这方面, 中老两国存在明显差异, 主要禁忌也与佛教有关｡他们忌讳亵渎佛像, 人们不能随意用手触摸佛像, 更不能用身体的任何部分接触佛像, 也不能对佛像随意评论｡老挝与中国相比较, 在社会发展层次､发展速度､思想观念上都存在一定差异｡中国企业要想尽快适应环境, 还需积极学习当地语言, 学会充分利用周围的环境, 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 可以增进更多的交流学习, 消除误会, 增进感情, 直接的语言交流是适应当地社会､建立和谐关系的基本要素｡在这方面A企业是非常优秀且效果显著的企业, 他们长期坚持固定为公司员工教老挝语, 不定期考核并将学习成绩与工作绩效挂钩｡观察发现, 几乎所有的员工都能在日常与老挝人的接触中程度不同地使用老挝语交流, 有的还讲得非常流利｡在他们的经验讲述中, 积极主动地融入地方社会, 就比较容易处理日常工作, 而且发现很快能得到当地人的认真合作, 并获得百姓的尊重｡基于以上原因, 我们认为, 中国企业应该多倾听对方的意见, 多沟通, 还要有耐心, 要有主动融入当地的思想意识和实践行动｡
企业之间和企业内部层面, 在对老挝替代种植橡胶企业的调查中, 我们发现, 一方面, 无论国企还是私企, 企业和企业之间联系不多, 各公司间都存在明争暗斗的架势,甚至有的公司为争取资源而采取非正规手段恶性竞争, 无形中抬高了整个橡胶产业域外投资开发的成本｡此状况极不利于同行之间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互通有无､良性竞争｡因此, 目前迫切需要组建行业协会, 尽快达成各种行业行规, 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可喜的是,一些有识之士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 2014年底, 至少在南塔省已经出现了主要以橡胶种植业为主的湖南商会开始组建起来了｡另一方面, 随着近年来中国橡胶企业在老挝北部的大举经营, 大面积的橡胶林逐渐成形, 有的已经部分开割, 经济效益开始显现｡越南橡胶业近年已在老挝开设起橡胶加工场, 最近泰国的橡胶企业也前来老挝考察, 打算发展橡胶产业, 同行业之间的国际竞争态势逐渐明朗｡本来, 就国际范围来看, 开发橡胶产业应该走的是一条国际化､标准化和产业化的道路, 中国橡胶企业具有先发优势和自有胶林等优势, 问题是在此过程中, 至少到目前为止, 中国企业与越南､泰国企业基本尚未接触, 严重缺乏交往与交流, 更谈不上经验互补､相互学习及相互切磋｡面对此种局面, 老挝政府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扮演好协调人和欢迎者的角色,更重要的是搭建一个沟通平台;同时, 各国橡胶业者, 亦应在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前提下, 签订行业协议, 制定竞争规则, 避免恶性竞争, 增进友谊, 实现互利共赢的良好局面｡毕竟,长此以往终究获利或者受害的还是老挝这个发展中国家渴求幸福的广大人民｡
四､讨论与结语
从工商人类学视角看, A企业在老挝遇到的问题和面临的挑战, 多与文化差异相关, 对企业在国外经营所面临的文化形态不熟悉, 如同有学者发现进入非洲后的中国企业, 由于文化意识淡漠, 完全没有做好“文化准备”, “文化缺憾”使很多企业出现了文化上“水土不服”的症状, 给企业在当地的发展带来麻烦和困扰[12] ( 187) ｡
人类学家苏珊·莱特从四个不同角度解读文化与企业组织管理经营问题: ( 1) 它指的是管理公司的生产过程,或因服务网点遍布全球而具有不同民族文化的情况下所形成的问题; ( 2) 它运用于组织劳动力中整合不同种族员工的管理问题; ( 3) 它指的是一种关于劳动力的非正式的概念､态度和价值; ( 4) 它用来描述那些管理人员运用正式的组织价值观和实践, 作为无形的凝聚力来保持员工团结的企业文化, 并使企业能够作为一个整体去适应快速的变化和全球化竞争[13] ( 6 ~ 7) ｡A企业在老挝所面临的劳动力短缺和劳动力效率低的问题均与上述组织文化问题相关, 该企业作业点分布在老挝北部四省, 涉及老挝不同民族, 拥有不同的文化价值观｡我们从访谈中了解到, A企业的管理者和中方员工在经历了最初的“文化震荡” (Culture Shock) 后, 一边开拓业务, 一边开始学习当地语言, 了解当地风俗习惯和法律法规, 调整企业组织管理经营方法, 逐渐适应当地环境, 采用日薪和月薪制结合方式是该公司适应当地文化和劳动力市场的证明, 也是学者提出的企业管理采用“文化差异管理”[13]的典范｡
此外, A企业为同老挝各级政府和当地群众建立良好的关系, 采取了许多措施, 如参加老挝政府组织的戒毒计划､扶贫项目; 积极从事公益事业, 包括修路架桥､引水架电､整村搬迁贫困山区村民; 为带动老挝人种植橡胶, 免费提供技术指导支持, 甚至提供无息贷款; 把公司橡胶林的防火､防盗和防止牛羊进入的工作有赏承包给当地村民｡这些措施在短期内取得了很大成效, 受到老挝各级政府的表彰, 也得到当地老挝人的认可｡
然而, 从长远看, A企业还存在一些问题｡因文化､教育水平和工作效率的差异, 中国员工普遍看不起老挝人, 对老挝人和文化有一定偏见, 老挝员工的住房条件和工资待遇比中国员工的要差许多, 这为今后劳资纠纷和中老员工冲突埋下隐患｡在这方面, 西方国家一些企业在中国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借鉴｡法国达飞轮船公司在中国区域管理中起用中国人, 以中国人的视角审视中国市场,并建立有效的中国式管理和沟通机制, 推动企业在华的业务发展和企业文化建构｡这是该公司在中国取得成功, 在短短十几年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支线船公司, 发展成为世界第三大船公司的重要原因之一[14]｡“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A企业在今后的发展中, 应吸收更多的老挝员工进入公司的管理阶层, 参与公司的决策过程, 构建包容老挝的“地方性知识”和中国员工的文化的企业组织文化｡组织文化能通过帮助组织成员间建立和维持有效的工作关系, 加强内部整合, 提高组织运作效率[15], 这样企业在异国才能长期和持续发展｡全球化背景下, 地理相连国家间的区域经济合作越来越普遍, 需要新的技术和技能来理解､激励和赋权不同背景的雇员｡世界是由不同族群组成, 跨国企业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它按每个族群自己的语言同他们进行有效交流的能力[16]｡
参考文献：
[1]John Ravenhill.Is China an Economic Threat toSoutheast Asia?[J].Asian Survey, 2006 (5) .
[2]Stephen Frost.Chinese Outward Direct Investmentin Southeast Asia:How Big Are The Flows and What Does It Mean forthe Region?[J].The Pacific Review, 2004 (3) .
[3]Kenta Goto.Implications for Laos’Development ofIts Increasing Regional Integration and ChineseInfluence[J].Asian-Pacific Economic Literature, 2011 (2) .
[4]李文睿, 陈刚.压力､挑战和利益的博弈:昆明出租车司机的工商人类学个案研究[J].青海民族研究, 2014 (1) .
[5]田广, 周大鸣.工商人类学[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 2012.
[6]田广, 池小东.工商人类学课程的设计思想与教学实践[J].经济研究导刊, 2012 (12) .
[7]张继焦.“企业人类学”的实证与应用研究[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9 (1) .
[8]田广.工商人类学的兴起及应用[J].管理学家, 2012 (12) .
[9]田广, 周大鸣.中国需要工商人类学[J].民族论坛, 2013 (6) .
[10]田广, 刘瑜, 汪一凡.质性研究与管理学科建设:基于工商人类学的思考[J].管理学报, 2015 (1) .
[11]Alfons H.van Marrewijk.ExceptionalLuck?Conducting Ethnographies in Business Organizations[J].Anthropologist, 2014 (1) .
[12]施琳.试论国际化发展过程中的跨文化适应——关于“走进非洲”的中国企业的经济人类学考察[A].黄忠彩, 张继焦.对经济社会转型的探讨:中国的城市化､工业化和民族文化传承[C].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 2013.
[13]田广.工商人类学与文化差异性管理[J].青海民族研究, 2013 (7) .
[14]綦晓广.工商人类学视野中的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企业文化问题浅析——以日本､法国和瑞典在华企业为例[J].石家庄经济学院学报, 2011 (4) .
[15]田广, 汪一帆.组织文化变迁与干预策略的工商人类学思考[J].管理学报, 2014 (4) .
[16]Robert Guang Tian.The Unique Contributions andthe Unique Methodologies:a Concise Overview of the Applicationsof Business Anthropology[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usinessAnthropology, 2010 (2) .
作者简介:陈刚(1963-) , 男,重庆大渡口区人, 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研究中心教授, 博士, 博士生导师, 主要从事应用人类学研究;郭锐 (1963-) , 男 (佤族) , 云南澜沧人,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博士, 主要从事社会文化人类学研究｡
原文来源:《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