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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人生术”之应付情感的方法

2016-11-03 冯友兰 大道知行


人生术

文/冯友兰


人生术者,就是假定人生是为寻求幸福的,那么怎样才能得到幸福,就是“人生术”。


这个问题在学校里是不常谈的,现在学校里所重视的是知识的输入。中国从前的学者讲这问题的却很多,从前的道学家那种呆板处世,无非在寻求幸福。又《论语》中的孔子“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都是他们会讲人生术。


人生术很多,今天只讲一个,就是应付情感的方法。情感包括喜、怒、哀、乐,虽然幸福的整个问题不完全在情感上,可是喜、怒都与人生有大关系。如《三国》上的三气周瑜,一下子给气死了;《说岳》中的牛皋捉住了金兀术,把金兀术气死,牛皋乐死了。这都是情感的作用。我们怎么对付它,就是现在要讲的。


情感的来源有两派说法:


一、庄子说人之所以有情感,因为人的知识不够,若有充分的认识,则不会有情感。


譬如大风天气使人出去不方便,在大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情感发生,可是小孩子们不能出去,就会很生气,骂天是混蛋。这是因为孩子们没有大人知道的多,所以就较大人受的情感的痛苦多。西人Spinoza的Ethics说,情感是human bondage,若人有完全的知识,就可以把这bondage打破。《庄子•养生主》篇讲此道非常之多,说老子死了,许多人非常悲哀,庄子说他们是“遁天倍情”,“古者谓之遁天之刑”。他们对于人生性质没有完全认识,他们不知道死就是生的结果,所以他们受了“遁天之刑”,即是悲哀。庄子是很懂这道理的,他的太太死了,他反鼓盆而歌,惠施曾因此责备他。庄子说,在起初他心亦莫不慨然,但后来想世界上原先压根就没有他的太太,后来忽然有了,有了又没有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人之生死,正如春秋之顺序一样,没有可悲的。庄子之如此,是他以理化情。


二、情感之生因累于物。王弼等主张人应“应物而无累于物”,说情感是自然的反映,所以不能免除,只要不累于物就够了。


《庄子•应帝王》亦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镜之不伤,在其无累于物,但庄子只讲以理化情,对此点未加发挥。宋儒却有很重要的发挥。程明道的《定性书》说:“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胜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宋儒解释此理,常举的例子是颜回“不贰过”,“不迁怒”,能做到此地步,就是他能廓然大公,物来而顺应。如某人和他的太太打仗了,一生气连茶碗都摔了,就因为他未能廓然大公,物来顺应。


王阳明说:“七情不可有所著。”著即累,即七情不可有所累。讲《大学》“心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他注重在“所”字,一有所忧患忿懥,即是有了对象的累于物了,即有所苦了。如我们看人打别人的嘴巴,我们当时或亦忿懥,但事一过就完了。若有人来打我一个嘴巴,那就不同,我不但现在恨他,甚至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恨,就是因为我的心有所累,我不能廓然大公,有我的存在,不能以人打我就像人打他人的态度处置之。


所以人之有所累于物否,完全在于有我与无我的存在。以现在话说,就是客观的态度之有无。廓然大公,的确对于人生幸福有莫大关系,对于一个人的事业成功,亦很重要。人常说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就是不能廓然大公,有我之存在,总是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结果也许很糟。譬如我们现在在这平地上走,我们什么都不想,可是如果路的两旁都是阴沟,就要战惊起来,也许因为这一战惊就糟了,如果还像走平地一样的态度,本可以毫无问题地安然度过。所以大公无私,无我无己,若在道学家的旗牌约束下讲起来,很无味,但实在它们是对人生幸福有关系的。


◎本文摘自冯友兰《冯友兰随笔:理想人生》,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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