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首| 致我们终将同归于尽的雾霾
——编按——
冬季也是霾季。我们却不再谈霾色变,埋怨、悲愤有时几乎与欢乐、忘却同行。然而呼吸是唯一的。由此,一种严肃、认真、反抗的写作就愈发重要。忧愤、控诉的声音从来都没失去它的价值,为了不忘却这最根本的自由。
蓝蓝
著名诗人,作家
死于无声
合法的大雾,合法的措辞
那么多隐匿的词汇
模拟着上帝的造物——
神秘莫测的气溶胶粒子
洁白的硝酸盐、硫酸盐
固体有机物闪闪发亮
你们的眼睛无法看见
化学是我唯一不及格的课程
应该向高中时的丁老师道歉!
重新写下这些分子式:
二氧化硫、多环芳烃、挥发性有机物
2000倍电子显微镜寻找它们活泼的身影
护士端走了瓷盘,一堆黑色中
腐烂的癌肿——腥红的血液,绿色的脓
插进中年女画家肺里的引流管
正慢慢淌出山河的污血
医院里婴儿嘶哑的咳嗽
必定是大地的一道裂缝
支气管、肋骨上缘直至胸腔
手术刀在辨认鳞状癌、腺癌、肉瘤样癌……
从东北到华南,死神快乐地奔跑
巨大的烟囱在它嘴里喷吐滚滚浓烟
它喜欢新鲜的尸体胜于时间的献祭
堆积着燃油恶臭的胸膜壁层
动脉里到处是褐煤烧过的窟窿
胎盘里还有无脑儿、斜眼、萎缩的睾丸
——哦!黑色小东西,正在钻进你的鼻孔
幼儿园合理的放假
空气净化器合理的利润
忍受吧,要熟悉淘宝3M—N9口罩的型号
熟悉各种药材和飞往海边的订票程序
尽可能少炒菜,不要烧蜂窝煤
忍受吧,因为还没有轮到你——
……而这一次
死神将找到更多沉默不语的好人
2017.1.4
臧棣
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向伟大的口罩致敬
我不喜欢戴口罩。
这小小的抵触来自小时候
一个反绑着的人,戴着大口罩,
剃光了头,跪在土台上;
他的背后插着的长长的牌签上,
一些汉字,被狠狠打了红叉。
多少年过去,好多时间的果实,
爱情的果实,秘密的果实,
开过窍的,没开过窍的,
都已解体,没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这被红叉狠咬过的印象的果实,却一点也没腐烂。
我其实也不反对戴口罩——
我依然记得你摘下口罩,
从冬天的面庞里,突然伸出
热气袅娜的,青春的舌头,
轻轻驯服我的鼻尖的那一幕——
多么沉重而又陌生的呼吸,
就好像只需再加深那么一点点,
那些比蝴蝶的飞吻还轻微的
舔舐,就能压垮整个现实的假面。
我也想过,给真理戴上
诗歌的口罩的可能性
究竟有多大。但回到现实,
我承认我的确不习惯
戴口罩。毕竟出生在紫禁城边,
我还从未在北京的大街上
见过这么多戴着口罩的人——
迎面走来的,和同向前行的,
几乎没有不戴口罩的,
就好像短时间里,我不戴口罩
显得很特异,似乎是刻意
表演对死亡的无知。
其实,我只是出自本能,
拒绝戴口罩而已。难道你
见过戴口罩的金牛吗。
2016.12.18
森子
著名诗人,从事评论、散文和绘画创作
新雾都怪行录
应该快乐一些,即使在崩溃的时刻
也强忍着快乐
越接近那个中心
就越是感到没心没肺的好
雾都里有几个相识的朋友
至少某位站在窗前默认
“天空真的关闭了”
活在一种塞满了什么
却又什么都不明了的状态
与其报怨还不如吞下一枚红枣
让枣壶早早解脱
一个女人在打手机,说她要逃离几天
好似她的下肢绑着火箭,再也不回头的样子
你自比蚯蚓,与众多的中国蚯蚓
在奇怪的建筑物中拱来拱去
没有土壤,依然试图扎根
空气管道的根裸露
也没有迷宫理论能够解释为什么
你迷失在一段洋葱的旅行中
故事里没有主人,但细菌还在滋生、合成新人
可怜的过客,情操还没有楼高
你应该快乐一些
即使头是你的尾巴,尾巴是你的第三只脚
你全认了
在雾都每个人都是孤儿
等待被重新认领。
2016.10.21
主理人:方雨辰
执行主编:周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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