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然 |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黄灿然,著名诗人、翻译家、评论家
——编按——
保罗·策兰曾在赠予女诗人巴赫曼的诗集封面上写道:给英格褒,一小罐蓝。在最深的记忆里,爱情似乎永远是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色。前不久刚刚去世的莱昂纳多·科恩,也曾为挚爱写下《再见玛丽安》,当时他们并未分手。去年7月,玛丽安的弥留之际便是在科恩的歌声中度过的。如今科恩也走了,一切皆成过往。
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里,让我们读几首黄灿然老师译的情诗吧。情事皆成灰烬,唯爱与友谊永生。
回忆玛丽安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在我们头上,在夏天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云,我的双眼久久凝望它,
它很白,很高,离我们很远,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它不见了。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
悄悄移过天空,落下去。
那些李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恋爱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记不起来,
然而我知道你试图说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已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她。
至于那个吻,我早已忘记,
但是那朵在空中飘浮的云
我却依然记得,永不会忘记,
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动。
那些李树可能还在开花,
那个女人可能生了第七个孩子,
然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
当我抬头,它已不知去向。
——布莱希特
一见钟情
他们俩都相信
是一股突来的激情撮合他们。
这么肯定固然美丽,
但不肯定还要美丽。
由于他们以前没见过面,所以他们相信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牵扯。
但听听街道丶楼梯丶走廊怎么说──
也许他们已擦肩而过一百万次?
我想问他们
他们是否记得──
在某个旋转门
面对面的瞬间?
也许在人群中轻声说过“对不起”?
打电话时对方一句粗率的“拨错号”?──
但我知道答案。
不,他们想不起来。
要是他们知道
偶然已经暗暗捉弄了他们好多年了
他们一定会吃惊。
它还不太想
成为他们的命中注定,
它把他们拉近,又把他们推远,
挡住他们的路,
堵住一个笑声,
然后躲到一边。
有过种种信号和迹象,
尽管他们都还没读懂它们。
也许三年前,
甚至就在上星期四
有一片叶子
从一个肩膀飘到另一个肩膀?
一个掉了什么,另一个把它捡起来。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个消失到
童年灌木丛里的球?
有些门柄和门铃,
一个握过按过,另一个
又握过按过。
行李箱检查过后并排着
也许,某夜,做一个梦,
到早上便模糊了。
每一个开始
无非是一个后续,
那绵延不绝的事件之书
永远从中间看起。
——辛波斯卡
情侣
他们熄了灯,白色灯泡
闪烁了一会儿,像一颗药片在
升起又降落,然后溶解。他们周围
酒店墙壁高耸而起,溶入天空的黑暗里。
爱的戏剧已落幕,他们在睡觉了,
但他们的梦将相遇,如同
颜色在学童潮湿的画纸里相遇,
彼此交融。
周围都是黑暗和寂静。城市靠拢过来,
窗子纷纷关掉。房子相继走进。
它们紧贴着挤成一团,聚精会神:
这群没有面孔的观众。
——特朗斯特罗姆
当我的情人发誓她都是真的
当我的情人发誓她都是真的
我当然相信,尽管我知道她撒谎,
她可能觉得我是未受教育的少年,
不懂的世界的虚假的种种细微。
我也一厢情愿以为她觉得我年轻,
尽管她知道我已过了全盛期,
于是我也就相信她的假话;
所以双方都把简单的真相压着。
但为何她不说她不诚实?
为何我不说我已衰老?
啊,爱情最爱的习惯是貌似新人,
有年龄差距的爱情就爱不讲年龄。
因此我躺在她身边,她躺在我身旁,
彼此都有过错,干脆就互相奉承。
——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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