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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咸炘:四戒淺指

2014-09-20 慧一居

劉咸炘:《尚友書塾淺書·四戒淺指》


凡為學,且先勿論其功,先觀其器,果為學者之器,所得雖少,不失為學者,若非其器,則所得雖多,亦不償失。器者,今之所謂精神態度也。器之取捨,古詁詳矣。略舉今之易犯者四端,略申說之,餘可類推。

【戒浮】

行之浮二:
一、服飾器用,好逐紛華;見人敝缊,笑為僿陋,此惡習也。昔桑弢甫先生教門人來學者,先令食糙米飯一大盌,曰「不能食此,不能讀書。」此雖非通法,亦孔子戒恥惡衣食之意。
二、不務自得,剽竊言語,便口利舌,一若無所不通,實如市井酬應,此乃俗態。由此遂致言語不實,雖非有心欺誑,而多不由衷,不副行矣。道莫先於忠信,司馬溫公平生只學一誠字,云自不妄語始。此言最切。

文之浮二:
一、不遵規程,任意泛鶩,或志趨卑下,欲求速化;或心氣粗俗,不能耐久。此類雖三年學,終無得也。
二、作文敷衍,陳言千篇,一律搖筆即至,喜論史而少講經,多擊斷而少理路,剽竊輕佻之弊,遂由此生。文有此弊,難與言成用矣。


【戒躁】

行之躁一:

一、粗氣不收,動違禮度,容貌暴慢,辭氣鄙倍。夫端嚴莊敬,體之自然。是非得失,愚人亦略知之,乃號為學者,而察言觀色,頗同市儈,豈無知哉?不自檢點耳。故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文之躁二:
一、不審而斷,強不知以為知。自中唐以降,儒者自謂能見大體,過於前人,遂往往逞臆誣枉。如論史不察事之本末,以治經法論詞章,宋人最多此種笑柄,雖出於夸,亦失之躁。
二、矜心作氣,不能靜細,言前失後,自相矛盾。凡說經如錄供,論史如斷獄,辨正如讎訟,不盡彼說,不可下己意。既下己意,又須防彼難,一躁則失之矣。別字誤書,倒脫潦草,亦躁之徵也。


【戒夸】

行之夸二:
一、高自標持,藐視眾人,荀子所謂「茍以異於人為高,不足以和大眾」,此讀書人第一大病。士為四民之首,儒為九流之宗,而俗人遇士,則望望然遠之,後世儒者大被譏笑,皆由此故,道之不明,慈悲授人口實也。學者,學為人而已矣,非學異於人也。況道貴闇然,又當微行言遜之世乎?凡自異者,必無實學。凡求異者,比非真學。自以為高,實則甚鄙,切宜戒之。
二、不虛心求友,忌人之長,恥於下問。爭競攻訐,黨同伐異,固為大病,即介介自好,而私隘不除,亦非求益者也。有所得而自矜,亦將喪其所有,況無而為有,虛而為盈乎?

文之夸二:
一、不務深入實得,但剽竊宏綱大旨,張皇其詞,以欺不學,朱子所謂「但知思無邪三字便不讀三百篇」者,聽其言,若深廣無涯,實則不知其所以然。凡學固當務遠大,亦不可忽近小。能入然後能出,詳說將以反約,茍簡取名,則可恥矣。
二、小題大做,以張門面。宋後學人,遇一瑣事,往往牽引洋洋聖謨,橫生感慨。近世學者則因風氣之變,開口便言治平富強大經濟事。又如宋學家之太極論,漢學家之禘袷明堂考,前人譬之為有司呵殿聲者,皆最可憎。文章有體,各如其物。學貴自得,不貴高張。凡夸者非果志大識宏,乃心不入理而已。


【戒佻】

行之佻。舉止不重不威,習類無賴。言語巧便刻薄,訕笑傷人,人皆惡之,不待詳說。

文之佻。凡輕薄不儇,皆是附會。好小巧議論,近譏謔筆調,類惡劣小說。或掉弄虛風,如陳令升所謂「胸中無整斷書,描寫歐、曾一二轉折」,皆佻也。佻與輕殊,亦與譎殊。詞賦譎於史子,小說札記輕於史子,詞輕於詩,曲又輕於詞,然各有本體之美,皆不佻也。好行小慧,孔子言難,何方自矜喜乎?

以上所說,凡十三條。大抵浮躁之弊,於今為烈;夸佻之弊,古今已然。浮躁之害大,常人所共知;夸佻之辨微,學者多不免。夸者,學究習氣,始於韓退之;佻者,名士習氣,始於蘇子瞻。退之文詞專美,實學則疏;子瞻天才非常,功力殊少。此乃識者共認,非我妄議。後世學者,不得其長,而沿其弊,謬種流傳,已數百年,將正學風,不得不直言之。前人能脫此習者固不少人,而朱子為最可師法。吾非專宗朱學者,且亦不喜朱裔之多學究氣。而於朱子則服膺無間,以其器量特出,又步步踏實,人人可學。其論讀書之法,所謂平其心,易其氣者,實能躬行,雖有所失,不害其器,即昔之漢學、今之西學,力排其說者,亦莫不服其器也。吾補編顧氏《遯翁苦口》,學者當常置於座右。要之,今日為學,既背時趨,自非為名為利,既非為名利,則當以實為歸,當作真學者,不值作學究名士也。


————見成都古籍書店1996年影印本版《推十書》第2322至2324頁。

劉咸炘:宥齋自述

諸生欲吾為三十自述之文。學未成,無足述也。亦姑言之以備一堂授受之格式。吾之學,《論語》所謂學文也。學文者,知之學也,所知者,事物之理也。所從出者,家學祖考槐軒先生,私淑章實齋先生也。槐軒言道,實齋言器;槐軒之言,總於辨先天與後天,實齋之言,總於辨統與類。凡事物之理,無過同與異,知者,知此而已。先天與統同也,後天與類異也。槐軒明先天而略於後天,實齋不知先天,雖亦言統,止明類而已。又止詳文史之本體,而略文史之所載,所載廣矣,皆人事之異也。吾所究即在此。故槐軒言同,吾言異;槐軒言一,吾言兩;槐軒言先天,吾言後天;槐軒言本,吾言末而已。實齋名此曰[史學],吾則名之曰[人事學]。其範圍詳於《一事論》中,而最重者為遺傳、土風、時風,要之為氣質與風俗而已。率性之謂道亦可曰化質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亦可曰化俗之謂教,性道同也,質俗異也。化非變也,因而正之也。因者觀變,道家法也;正者用中,儒家法也。先觀變而後用中,此其方法也。所施者子與史,於子知言,於史論世,已詳說於《中書·<學綱>、<認經論>》、《道家史觀說》中。所論遍及四部群書,初得實齋法讀史,既乃推於子,又以推及西洋之說而自為《兩紀》以禦之。

即以吾法自論其得於土風遺傳時風者,華夏南多水,其風柔文;北多山,其風剛質。而蜀介其間蜀之北多山,其風剛質,謂之半秦;東多水,其風柔文,謂之半楚;而中部平原介其間。吾論學兼寬嚴,不偏於北之粗而方板,亦不偏於南之瑣而流動。論文則欲合剛柔文質。又蜀中學者多秉山分阻險之氣,能深不能廣,弊則穿鑿而卜通達,吾則反之。專門不足,大方有餘,殆平原之性歟?先考盛德溫良恭讓,雖疏者無間言,吾生母則剛直。故吾性怯於抗爭,惟恐忤人,有過於徇情之失而又時卞急暴躁氣,乃至事親不能柔聲。惟好讀書,多默坐,故此病少見。而急性內抑,乃形成陰鬱,頗似俄羅斯人之具矛盾性與。其不同者,柔多於剛耳。至於時風,則可謂無與幼受庭訓,弱冠從兄,未嘗就外傅,根本未壞父兄之恩也。枝葉之學所謂知者,則皆出獨求,未奉教於耆碩,無講習之友朋。以是無廣益,亦以是不受俗習。若上下古今合過去之人而較其位置,則有可言者。求知之學,近三百年可謂大盛,然多徵實而少發揮(實齋先生語)多發現而少整理。實齋先生雖長於統紀,而無根本之識。又見聞未廣,其時徵實發見亦未造極。今則其時矣,惟聖道足其條目,為前人整其散亂,為後人開其途徑,以合禦分,以淺持博,未之逮也,而有志焉。然[人事]二字範圍至廣,非一人之力也。擁篲清道,與來者以簡便而已。文字雖多,只敢安於講習,不敢謂著述成家。其差可自信者,不膚衍陳言,不離宗本云爾。倘云某人之言或不為忝。乙丑十一月二十日夜。


————見成都古籍書店1996年影印本《推十書》第2587至25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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