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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与天道

2017-01-28 温浚源 慧一居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5.13)

 

清儒刘宝楠《论语正义》:“据《世家》诸文,则夫子‘文章’谓《诗》、《书》、礼乐也。古乐正,崇四术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至春秋时,其学寖废,夫子特修明之,而以之为教。故记夫子四教,首在于文,颜子亦言‘夫子博我以文’,此群弟子所以得闻也。”

 

刘氏之说本于皇侃疏引太史叔明之言:“文章者,六籍也……六籍者有文字章着焕然可修耳目。”林义正从字辞、句法、义理、情境等多个角度观察,归纳“文章”的训解有四义:一,指孔子述作之典籍;二,指孔子所述作典籍之义理;三,指孔子之德行,即礼仪;四,指典籍与礼仪。(林义正:《<论语>“夫子之文章”章之研究》,见《文史哲学报》1995年第42期,第1—32页。)


性,指性命。《论语》记孔子论“性”,只有17.2章“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既然“习”是后天熏染,“性”当是先天本具。


天道,指自然规律,侧重的是天的客观规则对人世的祸福效应。皮锡瑞的意见值得参证:“《后汉书·桓谭传》‘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注引郑注:‘性,谓人受血气以生,有贤愚吉凶。天道,七政变动之占也。’郑义甚确。古言天道,皆主吉凶祸福而言,如《易》:‘天道亏盈。’《左氏传》:‘天道多在西北。’‘天道远,人道迩。’‘天道不谄。’《国语》:‘天道赏善而罚淫。’‘我非瞽史,焉知天道。’《老子》:‘天道无亲。’皆论吉凶之数,与天命之性是两事。” (皮锡瑞撰,吴仰湘整理《师伏堂经说·论语》,彭林主编《中国经学》第十三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第52页。)


在《论语》中,孔子没有直接谈论及界定“天道”。孔子少谈及,并不代表他不重视。实际上孔子讲“德”,已经兼具“性”与“天道”孔子一生使命的本源来自于他的天命观,而天命与天道密切相关。子贡对孔子的“天道”思想了解不够,才发出这样的感叹。


儒家的另一位重要代表人物荀子认为,天道是支配人类命运的意志,《荀子·天论》说“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相当于后来说的“天人合一”。汤一介认为“天人关系”是中国传统哲学中讨论的主要问题:“这个问题在《论语》中已经提出来了,‘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这样提出问题就说明‘性与天道’当时是一重要问题,因‘性’是‘人性’的问题,‘天道’是‘天’的问题,所以‘性与天道’的问题就是‘天人关系’问题。从中国历史上看,许多重要学者都把‘天人关系’视为最重要的问题。所以说在中国哲学中,‘天’和‘人’可以说是两个最基本、最重要的概念,‘天人关系’问题则是历史上我国哲学讨论的最普遍、最重要的问题。司马迁说他的《史记》是一部‘究天人之际’的书;董仲舒答汉武帝策间时说,他讲的是‘天人相与之际’的学问:杨雄说:‘圣人……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魏晋玄学的创始者之一何晏说另外一位创始者王弼是‘始可与言天人之际’的哲学家。唐朝的刘禹锡批评柳宗元的《天说》‘非所以尽天人之际’,也就是没有弄清楚‘天’与‘人’的关系。宋朝的思想家邵雍说得很明白:‘学不际天人,不足以谓之学。’做学问如果没有讨论天人的关系,就不能叫做学问。可见,自古以来中国的学者都把天和人的关系作为最重要的研究课题。” (汤一介:《天》,《远近丛书》之一,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第25—26页。)



古文献中,最早讨论“天人合一“的见于公元前三百年左右的《郭店楚简·语丛一》,上面有句话:“《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意思是说《易》是讲会通天道和人道关系的书。孔子早年积极探求礼、仁,晚年涵养深沉,转而求索天道、性命之学。历来对本章的解读纷杂,以杨朝明的解释比较合理:“孔子的思想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这已经成为学界的共识。他早年思考的是社会的治理问题,主张积极入世,注重对礼、仁的探求。到了晚年,孔子有了丰富的生活体验,饱经沧桑忧患,不可避免地会深入思考天道、性命之类的问题。孔子晚而喜《易》与这一转变密切相关。据马王堆帛书《易传•要》篇记载,孔子晚年对《易》的认识发生过一定的转变。孔子早年仅把《易》作为一种卜筮之书来看待,对《易》并不十分重视。而后来他在读《易》的过程中发现了‘古之遗言’,对《易》十分爱好,达到了‘居则在席,行则在橐’的地步。对于这一转变,子贡极不理解,因而他曾经询问孔子:‘夫子亦信其筮乎?’孔子对此做了一番解释。当子贡明白孔子之所以好《易》的缘由,特别是领会了孔子关于天道性命的思想时,不禁感叹‘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意谓孔子平时所讲的文献方面的知识,在别处也能听到;至于他说的性与天道方面的道理,在别处就听不到了。也就是说,子贡认为孔子关于天道性命的观点是最独特、最好的。”


子贡在本章中讨论文章、性、天道,这三个方面的思想其实是先秦儒学三种理论的趋向:“文章”即礼乐教化的外在显露,荀子的隆礼,孟子重义,是这一派的集大成者。“性”即道德仁义的内在呈现,《中庸》倡仁,是此派的代表。“天道”即宗教性的指向,《易传》重天,是这一派的典型。


一阴一阳之谓道,凡属人事、政治、社会、家庭等的一切都可以说是“文章”,属于人生的阳面。“性”与“天道”则属阴面,为人生百行的大本源,因其晦藏难知,所以孔子避而不论。子贡说“老师讲述古代文献方面的学问,可以听闻得到。”而老师讲述“性与天道”的学问,却不容易听闻得到。从自贡的描述,可见当时人已注意到性与天道的关系,只是孔子“罕言”罢了。颜渊讲“夫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里的“文”与“礼”就是“文章”,颜渊“所立卓尔”,寓含“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的妙义。(参观9.11章)


《史记》及两《汉书》记汉儒屡次征引本章。孔子对“性”的讨论见于《礼记》之《中庸》、《礼运》等篇,对“天道”的讨论则从其赞《易》可见。


徐复观指出:“性与天命的连结,即是在血气心知的具体性裹面,体认出它有超越血气心知的性质。这是具体生命中所开辟出的内在的人格世界的无限性地显现。要通过下学而上达,才能体认得到的;所以在下学阶段的人,‘不可得而闻’。”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第78—79页。) 在古汉语中,表示可能的助动词“可”与“能”连用时,通常表示“能够”。“可得”与动词之间常有“而”字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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