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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说话

2017-02-03 温浚源 慧一居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17.19)



孔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4.24章),他说“我不想再讲话了”。子贡说:“老师不讲,我们学生将何所遵循呢?”孔子说:“天又何曾说话呢?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天说过什么呢?”孔子对一切自然的东西都表示认同,他认为万物各归其位且有秩序。这一段话常被用于证明孔子并不信仰人格神,他只相信监临在上但不治理下界的天。


在新儒家的语境中,“天”可以说等同于“理”。


照汤一介的说法,“天”在中国文化中至少有三种涵义:一,自然的天;二,主宰的天(有人格神义);三,义理的天(道德义)。在这里,孔子认为四时的运行,百物的生长都是自然运行的规律,对这些自然现象“天”并没有说什么。“但在更多地方,孔子把‘天’看成是神圣的超越力量,这可以说是西周‘天命’观的一种继承”。(汤一介:《天》,《远近丛书》之一,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第29—30页。)


每当孔子感叹不被了解、面临杀身之祸、遭受弟子误会、谈到真诚祷告、强调不可欺人、哀痛弟子早逝等生命的临界状况时,都毫无例外地以“天”作为他的要求对象。他承认“天”是主宰者,也肯定“天”是他对启示与审判的最终信念所在。(参观3.13章) “天何言哉”可与《忠经·天地神明章》:“天无私,四时行。地无私,万物生。”合观。


过去的解经家总是以儒生理想的“圣人”为准则,以为“圣人之或默或语无非教者” (李光地《论语札记》),于是孔子随意的一言一行都被解解释出连孔子本人或许都不知道的“微言大义”,化作一套经天纬地的道德标准,必须说,这样的孔子只能离我们越来越远。


晁迥《法藏碎金录》卷四:“孔子说:‘予欲无言’,有似摩诘默然之意”。陆九渊《象山全集》卷三四《语录》:“如曰:‘予欲无言’,即是言了。”乌以风《问学私记序》云:“先圣垂言立教,不得已也,所以藉有言显无言。譬如指月,因指见月。月见则指可捐,不可以指为月也。譬如筌鱼,由筌得鱼,鱼得则筌可忘,不可以筌为鱼也。” (《马一浮集》第三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第1129—1131页。)


《释文》:“鲁读‘天’为‘夫’,章太炎认为“言‘夫’者即斥四时行百物生为言,不设主宰,义似更远。” (章太炎《广论语骈枝》,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第245页。) 潘雨廷:“孔子之道最后传给子贡,观子贡于孔子墓独守六年,其情可喻。天何言哉这段话是对子贡讲的。子贡后来成了巨富,周游列国,自然有其政治目的在内。” (张文江记述:《潘雨廷先生谈话录》,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67页。)孔子“欲无言”,但孔子之道不得不讲,在“无言”和不得不讲之间的这个跌宕起伏的分际,就是智慧所在。


据以孔子说这话时的语气,这话当是暮年的感慨。


阿道司·赫青黎(Aldous Huxley,1894—1962)在Text and Pretext的书序中淋漓尽致地剖析了“知识”(knowledge)与“讯息”(information)的不同。我们生活在讯息充盈的时代,但思考的能力越来越缺乏,致使没有获得知识,而只是被无穷的讯息所吞噬。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即《老子》第二十三章所谓“希言自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说:“不是真理使人伟大,而是人必须尊重真理;不是真理使世界井然有序,而是人必须坚持真理,然后世界才会井然有序。” (卫礼贤:《儒家学说的精髓》,见蒋锐编译:《东方之光——卫礼贤论中国文化》,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第129页。) 这个“真理”在儒家这里就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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