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临终关怀的结缘,来自亲人遭受的苦痛
(本文转自上观新闻)
“跟你告别/就像告别一朵雏菊/清晨的露珠/还停在/你的脸颊
风有点凉了/雪山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你耐心地听我/唱歌/说话
你的手还是温暖的/你的心多想留下
就这样/开在阳光下的雏菊花/趁着还来得及/就让我们/静静/告别吧”
这是安宏新出版的诗集中,一首名为“告别”的小诗。作为上海浦东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的一名临终关怀志愿者,这些年来,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面对生命的逝去。“人生是一段旅程,死亡是每个人都要抵达的终点”是她最深的感触。
上世纪80年代,“临终关怀”概念进入中国。目的是使那些无法被现有医疗条件治愈的患者,可以减轻痛苦,安然离世。
母亲过世,让她走上志愿者之路
临终关怀志愿者们在准备活动道具。 王闲乐摄
出现在记者面前的安宏,披着一条极具个性的、印有骷髅头图案的披肩,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如今的她,已经在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服务了5年多,从事临终关怀工作也有1年半的时间。她说,和所有俗套的故事开端一样,她与临终关怀的结缘,来自于亲人遭受的苦痛。
2011年春节前夕,安宏70多岁的母亲突感身体不适,检查后发现已是胃癌晚期。安宏辞去了工作,日夜陪伴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我心如刀绞。”安宏说,母亲在清醒的时候,再三强调当那一天来临时,不要抢救,让自己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大概过了半年左右,她就不行了。”当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时,尊重母亲的愿望,安宏和家人选择了不再抢救。安宏说,做出这个决定很痛苦,但现在她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斯人已逝,当安宏走出情绪的低谷之后,便想着能不能多为老人做些事。“说来也巧,我在网上搜索相关志愿者组织时,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手牵手’组织。”2011年6月,安宏成了其中一员。
最初,安宏只是从事日托服务,她非常积极,有时甚至全家老少齐上阵。但整整4年时间,接受了许多次培训,她始终不敢迈入舒缓病房。“我知道这里的老人需要临终关怀,但是我害怕。”她害怕眼前重病在床的老人,会令自己想起母亲。
直到2015年,在“手牵手”组织创始人王莹的鼓励下,安宏才第一次鼓起勇气,为老人们提供临终关怀服务。
老人急了:志愿者怎么还不来
安宏(右)在和病床上的老人聊天。 王闲乐摄
浦东新区塘桥社区医院是安宏所在志愿者小组的定点服务医院,这里有舒缓病房和老年病房,里面的老人便是安宏他们的主要服务对象。“在舒缓病房里的老人,很多只剩3到6个月的生命周期。”
“其实,我们服务的内容并不算复杂。”安宏说,志愿者能做的,是每周去陪老人聊聊天,放放音乐,和他们讲讲病房外的故事,每个月趁着节日,组织一两次大活动,仅此而已。
但是,老人们却非常享受有他们相伴的时光。经常有家属在老人离世后,整理遗物时发现,老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志愿者送给他们的所有小礼品。每月组织的大活动,更是老人们的一次狂欢。
去年圣诞节期间,志愿者们用圣诞树、小星星将病房打扮一新,还给老人们带上圣诞帽,粘上白胡子和白眉毛,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志愿者和医护人员、老人及其家属一起在病房里唱歌,摆各种造型拍照,可开心了。”
笑声还惊动了三楼老年病房里的老人。他们纷纷打发自己的亲人来到二楼的舒缓病房,催促志愿者们赶紧上楼。“有位家属站在门口问,你们什么时候去楼上搞活动呀?老人们都着急了,一直在念叨‘他们怎么还不上来呀?在楼下待太久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安宏忍不住开怀大笑。
“住进舒缓病房的老人,除了一些止痛治疗外,基本不再接受其他治疗了。”安宏说,越到这时,他们对生命就越加热爱。今年植树节期间,志愿者给老人带去了种好的多肉植物,已经无法行动的老人们,也要伸出手来摸一摸,感受一下小生命。
记不清送别了多少老人
即使已经无法行动,老人们也想亲手摸摸送给他们的礼物,一盆多肉。 王闲乐摄
安宏说,舒缓病房床位流转率极高,几乎每一天,志愿者都会接到曾经服务过的老人离去的消息。“虽然志愿者们都明白,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但是,一位和你有缘的老人,就这样逝去,常常会在不经意间对志愿者造成冲击。”
去年端午节期间,安宏和小组里的志愿者一起,精心制作了艾叶香包、小粽子等礼物,打算和老人们一起过个节。当安宏他们兴冲冲地迈入病房时,其中一位病人的老伴儿立刻迎了上来。她也已经70多岁了,白发苍苍,却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安宏,失声痛哭。“你们来了,可是老头子已经不太行了。”此时,老人已经陷入了昏迷,老伴儿将志愿者带来的艾叶香包放到老人鼻子边上,带着哭腔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过节了,他们都来看你了······”
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看起来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是,安宏看到,老人的鼻子似乎抽动了一下,仿佛在嗅着香包的香气。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轻轻地抱着老人的老伴,一起流眼泪。后来她得知,这位老人当晚便过世了。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想起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老伴在一旁流泪。”安宏说,这个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度令她十分消沉。后来她选择了一个安静的夜晚,一个人静静地在内心向老人告别,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学会告别,让老人有尊严地离去
安宏对生死的态度还算豁达,走出母亲离世的心结后,可以称得上“拿得起,放得下”。即使如此,她有时仍会因老人离世而情绪低沉,更别提老人的至亲们了。曾经有位老人离世后,他的孩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好长时间不与外界联系。
“我们喜欢谈论生,但却忌谈死。当死亡来临时,很多人不知如何面对。”安宏曾经面对过一位拒绝临终关怀服务的老人。当时,她刚刚迈入病房,就看到老人靠在床头,一言不发,只是拿眼睛斜斜地瞪着她。家属态度强硬地表示,不需要临终关怀。
退出病房的安宏想了想,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彩纸,裁成贺卡的模样,上面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首她写的诗。将贺卡交给老人家属时,老人发话了:“拿来,我自己看。”
老人看得特别认真,安宏说,当她离开时,原本凶巴巴的老人,亲切地向她挥手告别。
“等我下一次去服务时,这位老人已经走了。”安宏感到很惋惜,“很多人不了解临终关怀,结果在老人离世后,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在她看来,已经走到生命尾声的老人,有时并不希望自己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地离世。“这就是过度治疗,往往忽视了老人作为人的尊严,只会加剧老人的痛苦。”因此,老人们非常感激陪伴他们度过人生最后时光的志愿者。不止一位老人留下遗言,要求子女们登门向志愿者表示感谢。
“学会告别,让死者走得安详,让生者学会面对。” 安宏说,这算是临终关怀的使命。在这条路上,她会继续走下去,也希望将来能有更多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