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迈：大力支持农村学前教育，尤其是村一级学前教育的发展

2022年2月28日，“一村一园：山村幼教老师和孩子们”主题研讨会在线上线下同步举行。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在反贫困和儿童发展领域已有多年探索。2009年，基金会发起“一村一园：山村幼儿园计划”，招募并培训山村幼教老师，在自然村办幼儿园，让欠发达农村地区的孩子在家门口就可以享受有质量的学前教育。

会上，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原副理事长卢迈围绕农村学前教育现状和未来发表演讲。

以下为发言全文。

山村幼教老师和地方教育局同志在“一村一园”征文活动中讲述的故事令我非常感动，正是因为他们的付出和坚守，才有了农村孩子的进步，而这一点一滴的进步，切实影响着孩子们的未来。如果能引起各界重视，更好地帮助他们把幼儿教育事业坚守下去，把农村幼教拓展到其它欠发达地区，我们现在所追求的乡村振兴和共同富裕才会真正有保障。

麻省理工学院米奇·雷斯尼克 (Mitchel Resnick) 教授说：“学前教育是‘千年来最伟大的发明’，是人一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我觉得这句话讲得非常精彩。虽然他这里更多是指学前教育对认知、创新等方面的影响，但是所有人都应当认识到，学前教育是基础教育的基础，对于孩子的未来发展将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詹姆斯·赫克曼教授（James Heckman）说：“儿童的技能培养和最终的成功都是动态的发展历程，越早投入，在将来就会产生更大的效果。”

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的若干意见》里清楚指出：“办好学前教育、实现幼有所育，是党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是党和政府为老百姓办实事的重大民生工程，关系亿万儿童健康成长，关系社会和谐稳定，关系党和国家事业未来”。

这些指导非常重要。但进一步思考，这些幼教老师和两位教育局的同志所反映的情况，或许能够更生动地反映为什么在乡村、山区等欠发达地区，学前教育尤其重要。因此。我们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些老师是谁、他们在做什么样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山村幼教老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一村一园：山村幼儿园计划”共有幼教老师3000多位，其中近93%是女性。她们是一群默默无闻、勤勤恳恳、尽心尽责地在村里教孩子的人。

她们的年龄大多分布在20到35岁之间，也有少数年纪比较大的。

她们的学历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有个别学历不高，如怒江有的老师学历是初中，但是这些人很愿意学习。

其中七成的人学历是大专及大学本科。这些老师虽然不是985、211的毕业生，但她们学习了大学、大专、职高的课程，也有人在工作以后再自考学习，以便更好地做好幼教工作。

她们为什么从事这项工作呢？

这项工作被很多人称为“农村保姆”。有两位老师说到，人家对她们的看法是“你们给孩子擦屁股、打扫卫生，整个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而工资又不多，值得吗？”但她们认为：对你们来说或许不值得，但是对我来说却很珍贵。

为什么珍贵？首先，她们热爱孩子。这些志愿者在岗位上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换来孩子的健康成长。她们中也有很多人是为了家乡而回来，当得知有机会从事山村幼儿园的工作，她们非常愿意为家乡的幼教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我是这个村里土生土长的姑娘，因此我由衷地希望能为自己的家乡做些贡献，让我们村里的孩子能像城里孩子一样，度过一个无忧无虑、色彩斑斓的童年。”

——吴永芳 四川省雷波县渡口乡鹿角湾村幼教点老师

学前教育十分关键，对于贫困家庭和欠发达地区的山里孩子而言尤其重要。为什么呢？

首先是客观环境。山区环境闭塞，人口流失，少数民族居多，人们获得教育服务的途径少；

其次是家庭情况。许多山村地区的家庭经济条件差，很多孩子留守在家。隔代抚养条件下，看护人受教育程度低且缺少科学养育方法，家庭氛围、环境和卫生条件较差；

对于农村儿童来说，有些孩子只会说当地语言或少数民族语言，不会普通话，不敢与人交往，缺乏安全感，自卑。

这些孩子中还有特殊儿童。城市里主张融合教育，即特殊儿童与正常孩子在一起相处情况才会好转。山村幼儿园里有个孩子，测试显示有四级智力残疾，通过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幼儿园，他由原来每天不敢进教室、坐不住，到后来能坐十分钟，还会笑了。虽然孩子的智力依然有问题，但未来他至少能够生活自理、能够与人交往、能够懂得笑和回应别人的善意，这些都是了不起的进步。

这就是老师工作中面临的情况。在她们的努力下，孩子们变得自信、阳光起来，还愿意参与游戏，普通话也讲得非常好，而且养成了良好的生活和卫生习惯。

老师们做了什么？

面对这样一群孩子，山村幼教老师们确实做了很多工作。比如开展乡土教育，让孩子们认识植物；开家长会，加强家校联系并开展亲子互动活动；有的老师会把苗绣、苗鼓、苗歌编到歌里教学……

在湖南古丈，老师把苗绣、苗鼓、苗歌等传统文化融入到教学中，这里的孩子个个会唱苗歌，个个会一些苗鼓。

当然，她们做的远不止这些。她们带给孩子们的首先是爱。幼教老师们非常懂得孩子的心理，好几位老师说，当孩子认生、舍不得妈妈走时，她们会把孩子抱在怀里，或者在早上上学时给她们拥抱。

同时，所有老师都很注重培养孩子的自信心。孩子在幼儿园经常能够听到家里得不到的夸赞和表扬；遇到家里出现问题的孩子时，她们会尊重孩子的自尊心。有位老师在中职学校学习了幼师课程，并将自己学到的心理学知识运用在工作中，探究孩子们为什么产生焦虑、缺乏安全感，再针对性开展工作。

有人说这些老师的工作不过是一种抚慰、一堂游戏课，不过是帮助他们掌握生活的能力，真的有这么大作用吗？

根据2019年在乐都的评估，我们可以看到项目开展十年以后依然会对孩子产生明显影响。

瑞文智力测试的结果显示，山村幼儿园的孩子智力在全国中等水平以上，他们有更多的亲社会行为，心理弹性更好，能更好地应对挫折。

这点很值得注意：学前教育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避免孩子在未来产生反社会的行为，与其以后再去做工作，不如现在就给他们更多的爱。这些工作就是通过幼教老师完成的。

数据来源：2019一村一园乐都十年评估报告，1378名青海乐都八年级学生

2009年，我们在青海乐都开展了山村幼儿园的工作。乐都的孩子们因为上过幼儿园，现在的考试成绩都不错。我们去看这些已经成为高中生的孩子们时，发现他们非常阳光、自信。

关于考试升学的情况，上过山村幼儿园的孩子考上高中的比例是81%，而没有接受过学前教育的孩子只有25%。根据考上高中的情况推算，上过山村幼儿园的孩子升入二本以上大学的比例是61%，没上过的是19%。今年这些孩子高三了，可以静待高考成绩的发榜，验证一下山村早期教育的成果。

各类学前教育升入普通高中情况

基因与环境会共同作用于儿童发展。出生时人的大脑有1300亿神经原，如果早期开发做得好，孩子的大脑就有很强的可塑性。儿童早期是孩子发展的敏感期、关键期，他们的认知和非认知都会在这个阶段形成。

在山村幼儿园，我们可以看到孩子在心理上的变化。以镜像神经原为例，孩子们要模仿的一个重要对象就是幼教老师，老师嗓子哑的时候，孩子们会说“小声不要吵，老师身体不舒服”，还会想着给老师带药。这种同理心是模拟出来的，老师这么做，他们也这么做，他们学着体会别人、感知别人、理解别人，这是非常宝贵的。

我们最基本的底线就是给孩子们一个好的环境：在3岁以下的时候，有育婴辅导员每周一次的上门辅导；在3—6岁时，村里有幼儿园可以接受学前教育，让在不利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学到基础知识。

农村幼教工作的现状与问题

我们看到政府非常努力，农村也确实在进步，但是目前还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

在各级财政资金支持力度大的地区，幼教老师的工资待遇相对较好，但我们通过试点上传的数据可以看到，幼教老师实发工资整体较低，且地区间差距较大。24个试点县中，只有三个县得到了学前教育发展专项资金的支持，其他试点的幼教老师工资待遇只有地方政府和社会力量来支持。

我国当前在教育方面的投入，是总量的问题还是结构的问题？我认为两个都有。

从总量来讲，我们国家和发达国家相比仍然有差距。OECD国家学前教育经费的投入占GDP的比重平均水平是0.85%，而我们2020年的数据为0.42%，生均教育经费差距就更大了。

从结构来讲，北京市生均教育支出已经接近5万元，即使农村也能补助到4万，而在最低的省份只有6100元，全国平均水平是9000元，由此可以看出支出之间的差距依然很大。

对农村学前教育工作的建议

我们呼吁：大力支持农村学前教育的发展，尤其是村一级学前教育的发展。我们现在有了规划和目标，但是措施落实不够。不仅要向偏远地区、欠发达地区倾斜，而且要向这些地区的村里倾斜。

刚才说到的试点县里学前教育普及率几乎都已达到90%以上。如果学前教育不进村，让学前教育的普及率达到90%的目标是无法实现的，所以措施一定要跟上。

对此，我有四条建议：

1. 关爱农村幼教老师群体。山村幼教老师这个群体以前叫作幼教志愿者，当时我们筹来的经费有限，参照同期民办幼儿园的水平，2009年时每人每月工资只有1500元。

我们理解这些老师一直以志愿者精神来从事工作，但是现在要明确，他们是村里的幼教老师，不是“只给孩子擦屁股的农村保姆”。如果其他地区暂时无法提供更好的工资待遇，社会能不能给低收入的老师一点关心呢？我希望基金会能够筹到一笔资金，在年终时给老师们发放奖励，既能体现出她们工作的社会价值，也能体现社会大众对她们的关心和支持。

2. 继续增加学前教育支出。虽然支出水平比过去有很大增长，但当前0.42%GDP的投入依然不够。欠发达地区是要优先发展的地区，农村儿童是要优先支持的儿童，而学前教育关系这些儿童的未来。我们的教育经费支出建议能更多地用在学前教育上。

3. 国家财政学前教育投入要倾斜农村地区，倾斜原来的欠发达地区、山区、少数民族地区。投入的倾斜不能仅仅停留在文件上，而要有切实的措施。村一级的学前教育最好列专项，就像学生营养改善计划一样，按照人头进行投入。如果有这样的抢救措施，未来十年，每年三百万的孩子成长起来，就有了三千万具有一定文化知识、对社会有爱的孩子。国家财政对此负有重要责任，要把经费投入到这些地区。

4. 用好乡村振兴补助资金。今年乡村振兴的补助资金是1500亿，在乡村振兴局的规划里明确说到，卫生、教育都由原来的口出钱。是否可以从这些钱重拿出一部分，和教育部门一起来做村一级教育呢？村子里可以用这笔钱修路、盖暖棚，也应该能用在孩子身上。

感谢这些幼教老师，她们用自己的故事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让我们一起支持她们、关心她们、帮助她们，把农村学前教育的工作做到最好。

谢谢！

整理-昕奕

编辑 - 诣涵、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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