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大陆，回家的路有多长？
「家」，是所有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当年，跟随蒋介石来台湾的国民党老兵、以及被带往大陆打「内战」的台湾籍老兵，被大时代无情地作弄，一条海峡，将他们与故土分隔。40多年过去了，硝烟散尽，他们终于可以回到家乡，但此时看到的，却早已不是当年记忆中的「家」。
台湾导演汤湘竹，受到好友「马目诺」的故事启发，于1998年开始创作拍摄第一部纪录片《海有多深》，后继续拍摄《山有多高》、《路有多长》组成「回家三部曲」。影片讲述时代洪流下的普通人，「有家归不得」的故事。
汤湘竹
纪录片导演、录音师
曾凭电影《赛德克 · 巴莱》
获第48届台湾金马奖最佳音效奖
1999年夏，汤湘竹的孩子将要出世，就在此时，他却得知自己的父亲中风了，也许将不久于人世。父亲与孩子之间的感情，只有自己也当父亲时才能体会。作为台湾「外省第二代」的汤湘竹，决定直面自己的父亲，带他「回家」，位于湖南的老家。
【视频】《山有多高》（5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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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蒋介石来台的父亲，有着他的故乡──中国湖南。然而出生于台湾的汤湘竹，也有着自己的故乡──台湾新竹。
「汤湘竹」──意思是湖南人，生在台湾新竹。这个名字，结合着父亲的乡愁。
父亲那一辈有兄弟姐妹四人，他的哥哥和弟弟都已经去世，只剩下他与妹妹两人。父亲的哥哥在生前时常写信给父亲，述说自己的思念，以及希望相见的愿望。
然而，就在他们约定清明节回家相见时，父亲的哥哥却没有撑到那一刻，他们没有见到彼此最后一面。
在问到父亲回家乡有什么心愿的时候，父亲说：「我的心愿是在清明节的那一天，帮家里面扫墓。」
父亲的妹妹，是他在老家唯一认识的亲人。见面时，沉默寡言的她，对父亲已经无话可说了。
父亲的妹妹，是他仅剩的兄弟姐妹。
父亲在他妈妈的墓前跪拜
父亲捧着墓碑，神情落寞
跟随父亲回到朝思暮想的湖南，但是「湘」字对汤湘竹来说，并没有太大感觉。这是父亲的「乡愁」。作为台湾「外省人第二代」的汤湘竹，在父亲与自己之间，大陆与台湾之间，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
「父亲就像是座山，而这个大山，坚实，给了我们可靠的肩膀。但也沉默，因为我们从未敞开心，与他一同开启，一同畅谈，一同快乐悲伤。」──汤湘竹
汤湘竹与父亲坐在水边，第一次与父亲谈到自己的家族历史。第一次面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过去，自己的爷爷奶奶是如何去世的，以及当年在台湾当兵的父亲是多么的后悔。
「你会想再回去吗？」父亲只是摇摇头，「根本就是不像老家了嘛，老家的房子一点都没有了，都变了好不好。」
影片中，汤湘竹孩子的成长过程，与父亲回乡探亲的画面，互相穿插切换着。帮孩子洗澡、也帮父亲洗澡，孩子玩累了在椅子上睡着了，父亲也在椅子上睡着了。在孩子与老人之间，生与死之间，画面总是这么的相似。
20年前，汤湘竹在杂志上读到有关「台籍兵」的报导，得知在台湾，也有一群和他父亲命运相似的人。之后，他遇到了阿美族青年希巨 · 苏飞，在后者的带领下，二人共同探访曾参加「国共内战」的阿美族台籍老兵，听他们讲述那段苦痛的战争历史。
【视频】《路有多长》上集（5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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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日本战败之后，台湾由国民党「七十军」和「六十二军」接收，此后，他们以各种名义，在台湾驻地招募士兵，随后带往大陆战场。1949年，国民党溃败后，参加「国共内战」的台籍兵，悉数被滞留于大陆。
阿美族「都兰部落」台籍老兵的故事，始终鲜有人知，渐渐被历史淡忘。淳朴的阿美族人，无端被牵扯进战争漩涡，大多战死，少数侥幸存活。活下来的老兵迫于形势滞留大陆，与台湾亲友分隔。
阿美族以「年龄阶级制」管理部落，其中最年轻的阶级被称作「巴嘎努来」，当年有60多人参加了国民党的「七十军」，前往大陆打仗，最后成为了「永远消失的少年阶级」。直到后来两岸开放探亲，台籍兵才得以重返台湾。
战争，不仅当兵的遭殃，受到伤害最大的，还是老百姓。
「当时就想，我现在十九岁，我能不能活到二十岁？」
「我们的命，是子弹筛选过的。」
【视频】《路有多长》下集（5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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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负伤的台籍老兵「嘎巴（黄进发）」，在大陆成为了共产党的俘虏。他的身份，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令他吃尽苦头。黑暗的岁月里，没有朋友，也无处可逃，自杀的念头时常闪过。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来大陆旅游的日本人，通过转寄书信，居然幸运地找到了远在台湾的家人。
当时多数的士兵，都是由于家里贫穷而被迫当兵，许多人在40几年后得以重返台湾，最后悔的事情，是再也无法供养自己的父母。
在大陆，他们被责问：「你们是台湾人，来大陆干什么？」
多年后，好不容易回到台湾的老兵，却被说：「你是大陆人。」
无家可归的他们哭笑不得，即使回到家乡也无法得到认同。台籍老兵：「我们到底是谁？」
「我现在回去（台湾）也不习惯，那边吃的喝的也不习惯」。有些台籍老兵，选择永远留在大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回到台湾，看到父母早已去世，无依无靠的他们，更愿意在熟悉的大陆生活。
影片最后，汤湘竹与希巨 · 苏飞前往河南省陈官庄「淮海战役烈士公墓」，这里的「无名冢」内，长眠着许多客死他乡的阿美族台籍兵──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edit | LI & ZHU
photo | 纪录片《山有多高》、《路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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