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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对普鲁斯特而言是一座迷宫

2015-05-18 科尔姆·托宾 灰光灯


马塞尔·普鲁斯特和母亲、弟弟罗伯特,1895年


| 记忆的迷宫 |

科尔姆·托宾


  有一幅马塞尔·普鲁斯特和他弟弟及母亲的照片,那令人背脊一阵发凉。普鲁斯特夫人坐着,她的儿子,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分立于她的两侧。他们衣着光鲜,眼中的神色教人联想起林荫大道和沙龙。这对儿子身上透出几分狡黠和油滑的味道。

  

  不难想象妈妈为何看上去如此阴沉不悦。她是一位知道麻烦长什么样的妇人,这两个男孩即将招来那种最甜蜜温柔、使人快乐的麻烦。当把目光移回到他们身上时,你会发现,马塞尔更加紧张自己,他的注目不像弟弟罗伯特一样舒坦自在。

  

  普鲁斯特母亲写给他的信为他的第一卷小说设立了背景,也为他的人生定下了基调。例如,在1895年写的一封信里,当时普鲁斯特24岁,在迪耶普,同他所热恋的作曲家雷纳尔多·哈恩(Reynaldo Hahn)在一起。他的母亲想要知道他就寝和起床的确切时间。因此她写下“上床”,然后留出空白,让他填写,接着是“起床”,再留白。

  

  在母亲去世的几年后,当他真的开始在他的鸿篇小说里解释自己的行为时,他怀着动人的想法,认为他的母亲,藉由死亡,留下了一块巨大的空白要他填满。当她在天国坐在椅子上,目光低垂时,她要知道所有的细节,一点都不可遗漏,而为了取悦母亲,他愿意做任何事。

  

  开始时普鲁斯特不确定自己是随笔作家还是小说家。在一封信里他问道:“我是小说家吗?”慢慢地,那些因外观漂亮而购买的笔记本为朴素的练习簿所代替,他是小说家这一点变得清晰起来,但他属于非常特别的一类。

  

  他进行大量的修改订正。从法国国家图书馆所有、2013年年初在纽约摩根图书馆展出的他的手稿中可以明显看出,他有一个习惯,他会把写好的东西从本子里撕下来,贴到别的地方。多番的重写、划掉,包括那部小说巨著的最开篇,草拟了很多遍。


闻名的“玛徳莱娜小点心”一词,囊括其种种联想,最初在1910年《去斯万家那边》的草稿里用的是一个比较平庸的词:“干面包片”(Biscottes)。

   

  普鲁斯特的笔迹出自一个小说家而非纨绔子弟之手。在一封给出版商的信里,他试图说明他小说的主题,有一个单词,出奇地,书写时带着罕见的严谨、精确。在这封信里,普鲁斯特描述他正在创作的作品:这“是一部发自内心的小说,某些地方有伤风化。其中一位主人公是同性恋”。信里的笔迹潦草极了;大部分单词只能靠上下文才可辨认出来。可“同性恋”一词,在他的亲笔书写下,卓然独立,写得十分清楚,每一个字母都工工整整。看着那个词,给人感觉这不是普鲁斯特经常写的一个单词,或也许是他很喜欢写的,或是一个如今他想要不慌不忙从容面对的术语。

   

  抑或,这个词写来也许是为了让正在从天上俯望的妈妈能轻易破解,在幸福地走向来世的路上,她忧心忡忡。

   

  在百年前出版的他的第一卷小说里,普鲁斯特试图除去回忆这项行为简明单纯的一面;他亦试图把一个世故而富有自我意识的成人才可能有的那套复杂的烦恼和神经质的忧虑放在一个儿童身上。然而,对他来说,仅仅记录回忆并不够,他还要进一步给围绕回忆的情感提供最精湛完美的隐喻和对照。其中有一些虽然过于附会雕琢,但精妙绝伦,一语中的,是通过大量思考和分析而得来的。

   

  记忆对普鲁斯特而言是一座迷宫,但那里面布满的不是舒缓的空间和一道安谧的余辉。它使人欲罢不能,它接受转换和改变,经过层层归类和修正。他不准备安于单一简单的回忆。一方面,他实现了亨利·詹姆斯对小说家的定义,一个“没有东西能逃过其眼”的人,他是天生的观察家;另一方面,他也把散文、随笔的某些特质注入到小说这个更具感官愉悦的空间里。他有一种超凡的本领,能让思考这项行为本身显得感性。他亦钟爱把感觉戏剧化,推向最奥妙、最精确的极致。从这样的结合中,他创作出了他最杰出的作品。

Lily 译


科尔姆·托宾(ColmToibin,1955-),爱尔兰小说家


本期编辑: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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