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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像贝壳,依然发出海的轰鸣

2015-06-18 灰光灯


西奥多·罗特克(Theodore Roethke,1908-1963)


漫歌集
西奥多·罗特克




|预 感|


走在这片旷野上我想起

另一个夏天。

很久以前!我紧跟在

他身后

紧跟大步流星的父亲

走到河边。

他把手浸在浅水里:

河水从他腕上

汗毛间流过;

他的形象紧随流水,——

涟漪中和太阳一起闪光。

等他站起来,他的脸

就消失在河水的迷宫中。





|间 歇|


天气已经失控。

狂风扯下嫩叶

抛在地上,一片狼藉。

我们在屋檐下等候第一场雨。


尚未割裂的天空下,光线一小时一小时

变得晦暗,混沌胀大。

我们扩张瞳孔去适应反常的夜,

而道路和灰扑扑的旷野依然干燥。


雨水藏在乌云里;密集的黑暗近了;

风一动不动躺在高高的草丛中。

手上的青筋泄露了我们的恐惧。

我们所期待的一直没有到来。





|中部大风|


整天,整夜,风在林中咆哮,

让我想象翻涌的巨浪有卧室那么高;

我站在窗户旁边,一根榆树枝猛扫我的膝盖;

蓝色云杉鞭打着,如海浪砸门。


第二天黎明,难以置信:

橡树携带每一片叶子矗立,坚挺得像一口钟。

看着变了的景象,我的眼睛恍然大悟,

耳朵却像贝壳,依然发出海的轰鸣。





|赞美大草原|


榆树是我们最高的巅峰;

五英尺陡坡是一道深谷。


男人的头颅是阳光照耀的

大麦田上的一块高地。


从外表看,地平线普普通通。

我们的双脚有时与天空齐平,


走在光秃秃的平原,

脚踝被庄稼茬刺伤。


田野展开一行行作物连绵不绝。

我们慢慢走着,对远近一切了如指掌。


这儿,远方亲切如友人。

我们与空间的积怨烟消云散。





|抗拒灾难|


现在我丧失了自然

远离属于我的一切,

我的源头完全枯竭,

我灵魂的碎片四处播撒。


紊乱,荒废,星散,

存在的微粒无一可靠;

我那异常的天国颠倒了,

我在不祥的天空下走动。


平坦的陆地变成大坑

在那儿我被邪恶包围,

心灵必须重整头脑

驱散恐惧的幽灵。





|悲 叹|


阴郁的日子过去了,

我想着我那些古怪的邻居;

到底还是毫无变化。

我那永恒的

内心的幸福在哪里?

我缺少朴素的温情。


将我引向上帝的

学问在哪里?

不在这肮脏的路上

也不在十一月末

雾霾弄出的暗淡无光的下午。


我曾忍受深深的根茎:

是否已忘了它们的方法——

地衣渐渐

将石头整个儿紧抱?

死亡是更深的昏睡,

我很高兴入睡。





|瞬 间|


我们穿过痛苦的冰块,

进入黑暗的深谷,

我们与大海一同歌唱:

这宽敞的,荒凉的深渊

随着我们缓慢的亲吻移动。


空间与时间搏斗;

午夜的锣声击打

赤裸的绝对。

声音和寂静都在歌唱,形同一体。


一切都在流动:外部,内部;

身体邂逅身体,我们

创造了应该存在的一切。


还有什么要说?

我们在欢乐中死去。



杨子 译



西奥多·罗特克(Theodore Roethke,1908-1963)


1908年,西奥多·罗特克(Theodore Roethke )出生于美国密歇根州萨吉诺市一个德国移民家庭。


三十六年前,罗特克的祖父威廉从德国来到萨吉诺,买了二十二英亩土地,开辟了一个供应市场的菜园,生意兴旺。赚到足够的钱之后,建了一座温室,开始做花卉生意。祖父去世后,罗特克的父亲奥托和叔叔查尔斯接手这一业务。


罗特克从小跟着父亲在温室里干活。对他来说,这座温室是他用以象征全部生命的标志、一个孕育生命的地方、一个人间天堂”,这个植物、花卉和虫子的王国成了他重要作品《迷惘的儿子》和《赞美到底!》的中心意象,温室附近的大片旷野,同样成为他的核心意象之一,与温室一同铺垫出他诗歌的底色。


罗特克15岁那年,父亲死于癌症,叔叔查尔斯自杀。父亲之死对他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持久的影响。有着普鲁士人军人作风的家长奥托,事事要求完美,对儿子当然不肯例外,这种来自父亲的威权对于罗特克幼小的心灵无疑是一种粗蛮的压迫。或许,罗特克怨恨父亲,畏惧父亲,就是因为父亲的存在对于他的个性和自我是一种不堪承受的钳制。另一方面,罗特克对父亲又怀着温暖的爱,这种既怕又爱的复杂感情日后将一次次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其中爱远大于怨。


对父亲的畏惧以及失去父亲的悲痛,是他经久不散的焦虑感的源头之一,精神疾病则是另一源头。1935年他的精神崩溃第一次发作,此后反反复复,令其饱受创痛。焦虑感和紧迫感,是他诗歌中非常醒目的标识。


同样醒目的,是在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面前的狂喜、敬畏和融入其中的欲望,肉身在色欲的迷狂和沉沦感之间的挣扎以及向着宗教的天空升华的强烈冲动。


终其一生,罗特克都在诗歌中敞开自己阴郁迷惘的内心,赞美他了如指掌的自然,赞美万事万物的浑然一体。对于一草一木,对于大千世界的神秘生灵,对于异性和自己的欲望,他有着动物般的敏感。他是一个追溯源头的诗人,受癫狂的爱欲和意识深处的死亡冲动的驱遣,他甚至追溯到比生命起源之处更遥远的地方。他向读者展示了赤裸裸的自我,赤裸裸的灵与肉的境况,但是与自白派截然不同,在他这里,象征占据了主导地位,很少像自白派诗人那样以具体的私生活入诗。他是一个灵魂出窍的人,只要从肉身的躯壳迈出一步,他就能与一个女人,一朵花,一个生灵,融为一体。


诗集《迷惘的儿子及其他诗歌》(1948)是罗特克创造力喷发的开始。随后的《赞美到底》(1951)和《醒来》(1953)奠定了他在二十世纪中期美国文学中的地位。《醒来》获得1954年普利策诗歌奖。在1950年代,罗特克成为最多产、涉猎范围最广的诗人,并且奇迹般地避开了垮掉的一代和学院派之间的冷战,不断地推陈出新,在写作深刻复杂的内心独白的作品的同时,还写了很多诙谐的儿童诗以及大量出色的情诗。


1957年出版的《说给风听》为罗特克赢得波林根诗歌奖和国家图书奖。诗集中包括了杰作《垂死之人》和《一个老妇人的沉思》以及著名的《我认识一个女人》。


1963年罗特克逝世,这时他已在全美和欧洲赢得崇高荣誉,被认为是他那一代最好的美国诗人。他的遗作《遥远的旷野》由他的遗孀整理出版,获国家图书奖。这部诗集被认为是他最优秀的作品,其中《北美组诗》雄心勃勃,与哈特·克兰的《桥》一样布局宏伟,某种程度上,也是惠特曼在美国本土的一种遥远的回响。


本期编辑: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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