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她占据了我的昼与夜
路易斯·塞尔努达( Luis Cernuda,1902-1963)西班牙诗人
| 被禁止的愉悦 |
| 在人群中 |
我见他在人群中经过,眼眸像头发一样金黄。一路上释放风和许多身体;一个女人在他经过时跪下。我感到鲜血一滴滴脱离血管。
空虚中,我游荡在城市。陌生的人们从身旁经过并不理睬我。一个身体碰上我就在嘶嘶微声中融化。我走着,走着。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我想触摸,却找不到我的手;我想喊叫,却找不到我的声音。雾把我裹藏在里面。
生命压迫我像悔恨般沉重;我想把它丢出去。但不可能,因为我已经死了并游荡在死人之中。
| 我躺着 |
我躺着,怀抱一个如丝的身体。我吻在它的唇,因为河流在下面经过。于是它嘲笑我的爱。
它的背脊像一对折起来的翅膀。我吻着它的背,因为流水在我们下面喧响。于是它感到我嘴唇的烫就哭了。
那身体太美妙,以至在我怀中消失。我亲吻它的痕迹;我的泪把那痕迹抹去。水继续流淌,我在那里留下一把匕首,一只翅膀和一片影子。
我从自己身上剪下另一片影子,它只会在早晨跟着我。至于匕首和翅膀,我一无所知。
| 如果人能说出 |
如果人能说出心中所爱,
如果人能把他的爱举上天
像光芒里的一片云;
如果像围墙倒塌,
向矗立其中的真理致意,
人也能抛下身体,只留下他爱的真理,
自身的真理,
无关荣耀,财富或野心,
名叫爱或欲望,
我就能成为那想象中的人;
用舌头,眼睛和双手
在人前宣告被忽视的真理,
他真爱的真理。
我不知何为自由除了被囚于某人的自由
他的名字我听到不能不颤抖;
为了他我忘掉自己卑微的存在,
为了他白天黑夜随他喜欢,
我的身体灵魂漂在他的身体灵魂里
好像无主的木头被大海
自由吞没或托起,全凭爱的自由
唯一令我兴奋的自由,
唯一我为之而死的自由。
我的存在由你决定:
如果不认识你,我没有活过;
如果不认识你就死,我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活过。
| 独自等待 |
我等待着,不知等待什么。我在入夜时分等待,每个星期六。有人施舍给我,有人看了我一眼,有人不看我就走过去。
我手里有一朵花;我不记得是什么花。走过一个少年,看也不看,他的影子蹭在花上面。我一直伸着手。
花朵落下来,变成一座山。山背后落下一轮太阳;我不记得是不是黑色。
我的手空了。手心出现一滴血。
| 对一些人来说,活着 |
对一些人来说,活着就是赤脚踩在玻璃上;对另一些人,活着是面对面地看太阳。
海滩靠着每一个死掉的孩子来计算时辰和日期。一朵花开了,一座塔塌了。
一切都一样。我伸出手,没有下雨。我踩上玻璃;没有太阳。我朝着月亮望去;没有海滩。
不过如此。你的命运就是看着一座座塔耸起,一朵朵花开放,一个个孩子死去;除此之外,好像不成副的纸牌。
| 让我留着这声音 |
让我留着这声音,
就像让潘帕草原
留着欲望的荆棘,
留着干枯的河挂在石上。
让我活着象生锈的剑
没有柄,被丢入云彩;
我不想知道嫉妒的荣光
她长着灰烬的角和尾巴。
我有过一个月亮做的指环
悬在八月初的夜里;
我把它给了一个那么年轻的乞丐
他的眼睛象两个湖。
终于我喘不过气来,朋友们;
现在我睡了,永远不醒。
再没有自己的消息是有点悲伤;
给我把吉他止住眼泪。
| 以激情还激情 |
以激情还激情。以爱还爱。
那时我在一条灰烬的街,两边是阔大的沙之楼。在那里我找到愉悦。我望着它:在它空洞的眼里有两座小小的钟;彼此朝相反方向运行。嘴角含着一朵被咬过的花。肩头披着一件褴褛的斗篷。
它所过之处有星辰陨灭,有星辰燃亮。我想要阻拦它;我的手臂不能动弹。我哭了,哭得厉害,仿佛要让它空洞的眼窝盈满。那时天光大亮。
我便明白为什么人们把无头的人称为谨慎。
| 在海底 |
在海底,有一颗珍珠和一只旧号角。轻柔的水波从它们身旁路过时微微笑着;它们被称作两个朋友。
有一个淹死的小孩子在一丛珊瑚树旁。苍白的手臂和发光的枝条紧紧交缠着;它们被称作一对情侣。
有一段来自远方的车轮残片和一只飞鸟的标本,这高贵的外来者引起了鱼儿的惊奇;它们被称作游牧者。
有一袭塞壬的尾鳍闪着剧毒的光芒,有一条少年人的腿,两者彼此远离;它们被称作敌人。
有一颗星,一根男用袜带,一本残破的书和一把微缩小提琴;还有其它惊人的神奇物件,流水温柔地拂身而过,像是在邀请跟随自己闪亮的队列。
但什么也比不上一只被斩断的石膏的手。她那么美,我想把她偷走。从那以后她占据了我的昼与夜;抚摸我,爱我。我把她称作爱情的真理。
| 我来是要看看 |
我来是要看看脸庞
它像用旧的扫帚一样可爱,
我来是要看看影子
它们远远的冲我笑着。
我来是要看看墙
倒下的和立着的没有区别,
我来是要看看东西,
它们在这里沉沉欲睡。
我来是要看看海
它在意大利小筐里睡着,
我来是要看看门,
工作,房顶,品德
它们显出过期的黄颜色。
我来是要看看死神
和她迷人的捕蝶网,
我来是为了等你
向空中稍稍伸开手臂,
我来不知道为什么;
一天我睁开眼:我来了。
所以我想顺便致意
这许多事物不仅亲切而已:
天蓝色的朋友,
变颜色的日子,
和我眼睛同样颜色的自由;
像丝那么清亮的小孩子,
像石头一样无聊的宝藏,
安全感,这虫子
它筑巢在光芒的飘带上。
再会,看不见的甜蜜情人,
抱歉没能睡在你们怀里。
我来就是为了那些吻;
把嘴唇留着等我回来。
范晔 译
塞尔努达(左三)和他的朋友们
塞尔努达诗集《致未来的诗人》书影
以上内容选自即将出版的诗集《致未来的诗人》
本期编辑:包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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