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在空气里摸索我的缺席
西班牙战后七诗人选(三) 卡瓦耶罗·伯纳德诗选
| 日常重遇 |
从我回头面朝墙的
地方,半夜,
从我每晚独自一人的
地方,我在自己的
监视下被俘,我在那里
找到每日自我制造遵照的
信仰。
我的生命被它的惊奇
涤荡。昨天,明天,
它们活在一起,让我的记忆
符合我自己。
我唯独是
我的自由和我的词语。
| 先兆 |
有的词语无用而有的
突然获得意义,当我
选择最有条理地爱你
你身体的那些区域被
某种固执的迟缓沉淀
孤立,弯曲处
大概是延伸厌倦的痕迹
最好的地方
突然在你体内蜿蜒,
我把嘴放在那里
即将到来的阴影求助
不合时宜的床,夹在
我们之间,留下
发热的征兆,像梦里
渗出的蒸汽
黄昏里别的海绵,
夜的模糊里我听见
记忆的预言:在
你里面我执拗不放像要
记住你,我继续活着
像濒临泡沫的泡沫,
独处的蛀虫迅速在
两个身体之间吞食。
| 我的记忆是我自己的预言 |
我回到那房间,每个晚上都在里面
独自一人,它无法修复的镜子存着
那些已经堕落的岁月。
那里,缚住双手的见证中间,
是我静止的生命,易变
责任里的代价。
木头,
台灯的震动,有幻觉的
窗玻璃,家具
脆弱的职业,胚胎中
保存岁月持久的
退潮,记忆
厚实的肉体,所有
纠缠我的
遗忘与欲望同时汇合。
尚可复原的世界,鲜活地
聚合起来浸透墙壁
墙里重新生出腐朽。
历史重建的闪光
集起爱的所有不完美。
(噢黑暗的房间,在诅咒时代的
信号灯下突然透明)。
夜的里面响起
光的痕迹。我独自一人,我的双手
已被否认,已全交出,
角色分派(这个是爱,那个
是梦),被遗忘的侧影,挫败的
预言。
在那里我遭受重击的生命
每一天都被记忆刺穿。
想象我的毁灭吧,
多少已死的让毁灭再次实现。
我的记忆是我自己的预言:
我盼望成为已成为的自己。
| 扎赫拉怀古 |
宫殿花园精妙的顶峰
那些建造他们的人
可曾隐约预见它短暂的伟大,
知晓它易逝的浮华?
还有那些人此刻企图
漫不经心窃取抑或掠夺
被毁坏的神奇,
他们知道残存的只有这点遗迹吗?
挖起战利品的
子子孙孙,
他们怀疑过自己永远
无法恒久保存
路面,嵌板,立柱,雕带,
浴池,厅堂,渡水槽,庭院吗?
它们无以衡量的光彩
千年前曾令世界炫目。
如今谁在瓦砾间漫步,谁注视它
最不寻常的美,突然低声
做出公正的祈祷:
就让
那废墟永远是废墟,
石块拒绝其他并非皇族的石块,
慈悲地让
那些死去的埋葬它们的死人。
译注:扎赫拉是位于西班牙南部科尔多瓦城西的中世纪穆斯林行宫,名字在阿拉伯语中意为“绝美城镇”。公元九世纪北非穆斯林攻占伊比利亚半岛,并在其南部统治几百年之久。阿卜杜-拉赫曼三世这位后倭马亚王朝最伟大的统治者曾经是穆斯林西班牙的最高权威,在任期间改造建成了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和文化中心科尔多瓦。扎赫拉正是他的行宫。
| 反转历史 |
那些某日失去的,永远
无法再修复,
一场用十字架进行的缓慢掠夺
干枯了母亲河的
河岸,伸向
大海,从前那里
带来了知识
和接连不断野蛮的军队
那里留下的历史
只配得上
贬黜的圣物,士兵的
牧草,教士的战利品。
用石头雕刻石头,用另一种文化
雕刻这富饶宽容的文化,狂热地
安上身份等级。
从那时起幸存的记忆里
某段重现
混合着麻木与羞闷
| 等 |
你对我说
你交出胸膛为了等我,
你的眼睛疼痛因为永远看不见我的身体,
甚至你的手都失去触觉
不能在空气里摸索我的缺席,
你说你忘记了我的嘴灼热的形状。
你对我说你知道
你重复你名字的单词,
用对拥有你的渴望弄伤我的嘴唇,
给我的记忆,盲目地刻下记忆,
一种全新的将你从孤独中解救的徒劳方式
在孤独里你对我尖叫说你仍在等我。
你的影子几乎要暴露自己,
你几乎不确定
黑暗中你的身体
和我身体之间的距离。
| 立体地画 |
这气味,菊苣,油橄榄渣
马的鬃毛,混着硝石的
青苔,我面朝非洲的童年里的
青草,
过去所有的暗潮涌动
惯例地变成
我明天拥有的记忆。
汪天艾 译
卡瓦耶罗·伯纳德(Caballero Bonald, 1926-),2012年西班牙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战后“五零年代”代表诗人,从1952年到2012年间,创作了十一本诗集,五本小说和三本回忆录,还出版了关于安达卢西亚传统音乐、舞蹈、红酒、古巴革命等主题的文集以及对贡戈拉、塞万提斯等西班牙黄金世纪文学巨匠的文论集数种,涉猎之广泛令人称奇。2012年初,卡瓦耶罗在出版3000行自传体长诗《战间》之后已经宣布封笔:“我已经很老了,我想我不再需要写作更多。我对我做到的已经很满足。”
本期编辑: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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