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然:那些可以终生阅读的诗集
内容转自公众号:黄灿然小站(huangcanranstation)
我这里要介绍的十本诗集,都是我记忆中印象较深刻的。有些已绝版,但我想,有心和有缘的读者,自能找到它们。
《密茨凯维支诗选》,孙用丶景行译。这本诗选,是八十年代末我从朋友那里获得的,朋友又是从他的朋友那里获得的,5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版,已无封面,也掉了一部分序。我记忆中,孙用先生应是从英文转译的,后来似乎又经懂波兰诗的专家校订。由于诗集不在手中,我难以核实,并且我上述不可靠的记忆,不一定来该诗集,而可能是从别处知道的。我那时喜欢普希金,也喜欢普希金的同时代人丶曾在俄国流放的波兰诗人密茨凯维支(奇),我还写过一篇长文谈论这两位诗人之间的关系。孙用先生的译文,我非常喜欢,尤其喜欢其不是太汉化的风格,包括有多个“的”的长句,喜欢那种节奏。诗集中的《克里米亚十四行诗》尤其是迷人,我因此又读了米沃什在其英文著作《波兰文学史》中对他的论述,包括对这组十四行诗的论述。不用说,孙用先生的译诗影响我后来的译诗,包括转译。
《阿赫马托娃诗选》,戴骢译,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这本诗选,我已丢失。译文是好译文,但诗选不是好诗选,它可能是根据当时苏联官方版的阿赫玛托娃诗选译的,其特色是早期爱情诗选得很好,但后半部分都是些差的诗,而阿赫玛托娃那个时期最重要的作品,都被压着。但是,仅仅是读戴骢先生所译的阿赫玛托娃早期爱情诗,就已经令人很满足了。我觉得这是最真实的阿赫玛托娃的声音,可用这个声音作为其他译本包括英译本的基础,来进一步了解阿赫玛托娃。
《美国现代诗选》(上下册),赵毅衡编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这是二十世纪外国诗汉译的开创性诗选,赵毅衡凭一己之力,做到了可能是很多人甚至很多代人做不到的。首先,我们首次在八百多页诗选中大规模读到一种平静丶缓和丶亲切丶日常的翻译语调。其次,赵毅衡的眼光和诗选的覆盖范围,甚至超过美国的同类诗选,这是因为美国诗坛也有派别偏见。一般来说,美国本土覆盖面较大的诗选,都是每人选一丶二丶三首,如果是每人十首八首的,则必然是非常严格的,其中也包括互相排斥,例如学院派排斥非学院派,相反亦然。赵毅衡先生对美国现代诗翻译的贡献,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中国当代诗的贡献,是功德无量的。在此向他致敬!
《戈宝权译文集·普希金诗集》,北京出版社,1987。普希金诗集,我的入门和一再重读的,当然是查良铮(穆旦)的《普希金抒情诗选》上下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戈宝权译的普希金,也是我的至爱,只是还嫌他译得不够多。戈宝权译普希金,有点像冯至译里尔克和其他德国诗人,你能从他们稍微的拗口,感到他们把整个句法结构都移植过来了,给你异样而新鲜的节奏感。此外,人民文学社编选的《普希金抒情诗选》上下册(1989)我也很喜欢,它恰恰是避开了查良铮和戈宝权两大名家,收录十余位俄语诗歌翻译者的译作,编选严谨。
《英国诗选》,王佐良主编,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王佐良先生这本《英国诗选》,与赵毅衡的《美国现代诗选》并驾齐驱,其功夫甚至更考究,因为王佐良所做的,是整个英国诗史,这是难度之一。难度之二,也是最大难度,是他还必须去挑选合适的译文,如果不满意,就亲自译,或请人重译。结果是,翻译主要都是新译,“已出版的译本是考虑过的,凡编者认为好的都入选了,只是用今天的标准来衡量,过去的译文往往不够确切。”最后,王佐良总结出一句我认为是译诗的真言:“对原诗的理解始终是翻译中的最大困难。”王佐良也写了一篇序,相对于赵毅衡的详尽,王佐良是提纲挈领。至于每位作者介绍的篇幅,则与《美国现代诗选》相仿,体例也差不多,都是带有编译者自己的见解。相对于《美国现代诗选》,《英国诗选》似乎不那么吃香,不那么使众多当代中国诗人着迷,但是随着这些中国诗人诗艺渐深(如果他们继续写诗的话),视野渐宽,他们会慢慢发现这本诗选的划时代意义。巫宁坤译的狄伦·托马斯诗五首,也收录在这里;查良铮译的英国现代诗,有很多也收录在这里,当然,必须顺便在这里推荐他的《英国现代诗选》;拉金丶希尼丶休斯丶R.S.托马斯最早的中译,也收录在这里。
《草叶集》(上下册),惠特曼著,楚图南丶李野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1997(精装)。这本诗集,更多是由李野光译的,包括附录的多篇重要文献。另外李野光还编选了对《草叶集》读者来说不可或缺的姐妹篇《惠特曼研究》。惠特曼这位美国现代诗开拓者在两位译者的汉译中,在我看来尤其是在李野光的汉译中焕发奇异的现代光芒。《草叶集》是一本像《美国现代诗选》和《英国诗选》那样让你可以终生翻阅和终生得益的诗集,而相对于前两本好诗人云集,惠特曼是一个人!《草叶集》好诗云集。李野光先生还是两位重要希腊现代诗人塞菲里斯和埃利蒂斯的杰出译者,再次,他的转译是我后来转译另一位更重要的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先例丶动力和楷模。
《生活之恶》,蒙塔莱著,吕同六丶刘儒庭译,漓江出版社1992。吕同六译的蒙塔莱和夸西莫多,早已见诸各种报刊和选本。我相信,两位诗人中译本里一些优美旋律,是吕同六吃透后再创造的。吕译蒙塔莱似乎受了吕译夸西莫多的一定影响,或相反。我并不赞成这种做法,但吕同六先生是例外。两位译者合译的夸西莫多《水与土》同样值得推荐。
《情歌·荒原·四重奏》,艾略特著,汤永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艾略特诗歌中译,我觉得最有味的是汤永宽这个译本,也是能够感到译文较忠实于原作的词语和句法结构,同样也有较多异样而新鲜的节奏感。
《叶芝抒情诗精选》,袁可嘉译,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叶芝是我喜欢的第一位外国诗人(通过余光中译的几首诗),他的诗选,是我买的第一本英文书。我几乎只读他的英文原著,却也因为爱得深而不敢译他,除了译文章遇到他的引诗时不得不译。也正是在译文章尤其是爱尔兰诗人希尼的文章时,我常常得译他的诗或诗的片断,而我参考得最多的,是袁可嘉先生的译本。袁可嘉先生译作忠实度高,可读性也高。《英国诗选》也收录他很多译作。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多多著,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年。介绍了这么多外国诗中译本,还有很多没有介绍。但该来一位中国诗人了。而多多是不二之选,因为他在我眼中是中国现当代最好的诗人。这本诗选和后来花城的《多多诗选》都是我替他编选的。近年又有多个多多诗歌选本面世,包括台湾版的,读者很容易找到买到。但我想顺便警告读者,不久前我在我的微信订阅号选登几首多多的诗,从网上下载时,发现各网站刊登的多多诗歌错漏百出。
原载2015年4月26日《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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