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人类,近乎飞鸟
罗贝托·波拉尼奥
| 哥斯拉在墨西哥 |
注意,我的儿子:炸弹
落在墨西哥城
但却无人察觉。
风带走毒素通过
街道和敞开的窗。
你刚吃完饭在看电视
动画片。
我在旁边的房间看书
这时我知道我们要死了。
忍着眩晕和恶心我挨到
饭厅看见你在地上。
我们抱抱。你问我怎么了
我没说我们正在死亡进程中
只是说我们考试旅行,
再次旅行,在一起,不用怕。
出发的时候,死亡甚至没有
闭上我们的眼睛。
我们是什么?一星期或一年之后你问我,
蚂蚁,蜜蜂,错误数字
在偶然的腐败巨汤里?
我们是人类,我的儿子,近乎飞鸟,
公开和秘密的英雄。
| 好运 |
在乡下干了一星期之后
某个混蛋家里是十二月还是一月,
我不记得,但天很冷,到巴塞罗那的时候
开始下雪他坐地铁一直到朋友
家的街角打电话让她下来
看雪。一个美丽的晚上,没错,
她请他喝咖啡然后两人做爱
又聊天很久以后他睡着了梦见
他到乡下一栋房子里下雪了
在房后面,群山后面下雪了
他困在山谷里给朋友
打电话声音冰冷(冰冷但亲切!)对他说
从那个未玷污的洞里即使最勇敢的人也出不来
除非他足够好运
| 无题之一 |
如今没人给你寄信 在灯塔下
在黄昏 被风分开的嘴唇
朝向东方干革命 一只猫
睡在你手臂间
有时候你能无限幸福
| 无题之二 |
此刻你独自散步在
巴塞罗那码头。
你抽上一支烟
那一瞬间你希望
下雨。
钱这方面众神对你不够慷慨
但却满足你古怪的念头
望天上看:
雨落了下来。
| 无题之三 |
两个身体在一个睡袋里
好像蛹在自慰。
海边春天的寒冷清晨。
不用别过身子,尽可能地爱抚
手臂,腋窝,柔软的多毛大腿。
她的腿没那么多毛,
然后你会微笑着独自写作
在高速路边的酒吧
在卡斯特尔德菲斯
| 钱 |
我工作了16个小时在野营地
早上8点的时候我有2200比塞塔虽然挣了
2400我不知道那200哪去了
估计是我吃东西喝啤酒和咖啡加
奶在营地里佩佩·加西亚的
酒吧周日晚上下了雨以及整个
周一上午10点的时候我去找
哈维尔·凌蒂尼拿到2500比塞塔
为一部墨西哥青年诗人专辑
会收在他的杂志里这样我就有了
4000多比塞塔我决定买两盘
空白带来录塞西尔·泰勒
“方向角”迪兹·吉莱斯皮查理·明格斯
再吃一顿好猪排
配番茄洋葱煎蛋并写下
这首诗或这段笔记就像一片肺
或一张临时的嘴说我
很幸福因为好久没有
这么多钱在兜里
译注:
塞西尔·泰勒(Cecil Taylor, 1929)、迪兹·吉莱斯皮(Dizzie Gillespie,1917-1993)和查理·明格斯(Charlie Mingus, 1922-1979)皆为美国爵士乐音乐家;“方位角”(Azimuth)为三人爵士乐组合,成立于1977年。
| 露蓓 |
她在“格雷罗”工作,离胡利安那里没几条街
十七岁已经没了一个孩子。
回忆让她哭起来在三叶草酒店的房间里,
宽敞阴暗,带卫生间和坐浴盆,适合过上几年
的理想地点。写一本匿名回忆或一束
恐怖诗歌的理想地点。露蓓
人很瘦长腿上满是斑点
就像豹子。
第一次我甚至没有勃起:
我也没想勃起。露蓓说起她的生活
和她认为的幸福。
一星期后我们又见了面。我碰见她
在街角和其他年轻小野鸡一起,
靠在一辆旧卡迪拉克的挡泥板前。
我感觉我们很高兴见到对方。从那时起
露蓓开始给我讲她的生活,有时候哭着讲,
有时候干着讲,几乎总是光着身子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手拉手。
她儿子生下来就有病,露蓓向圣母许愿
如果孩子好了就不再干这行。
她信守诺言一两个月然后不得不重操旧业,
很快孩子死了露蓓说是她
的错没对圣母信守诺言。
圣母带走了小天使因为一个违背的诺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喜欢孩子,没错,
但我还远没到岁数去明白
有孩子意味着什么。
于是我沉默想着这酒店里
的安静真奇怪。
要么是墙壁够厚要么我们是唯一的客人
或者其他人都不开口甚至不呻吟。
很容易就能操纵露蓓感觉自己够男人
也感觉自己的不幸。很容易让她跟上
你的节奏,很容易听她说起最近
在布卡勒里影院
看过的恐怖电影。
她豹子似的腿缠住我的腰
把头埋进我胸前寻找乳头
或心脏的跳动。
这是我想吸掉你的东西,一天晚上她对我说。
什么,露蓓?心。
| 我又见到父亲 |
献给莱昂·波拉尼奥
故事从第六个病人的到来开始,
六十来岁,一个人,大络腮胡子,
带了一台便携收音机和一两本
拉夫恩特·埃斯特法尼亚那类的小说。
之前同房间的我们五个人是朋友,
就是说我们互相开玩笑也知道
死亡真正的征兆,
尽管如今我已不那么肯定。
第六个,我父亲,沉默中来到
在我们房间从头到尾
几乎没和人说话。
但在一天晚上,一个病人垂危
(拉斐尔,第4床)
是他起身去叫护士。
我们都吓得不能动弹。
我父亲强迫护士赶来救了第4床的病人
然后又回去睡了
浑不在意。
然后,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给他换了房间。
让拉斐尔回家等死让另外两个
出院。
今天我又看到父亲。
像我一样,他还在医院。
读他的牛仔小说走路瘸着左腿。
他的脸上皱纹多到可怕。
还带着红色便携收音机。
比以前咳得多了点对什么都不在意。
今天我们一起坐在病房里,他看他的小说
我看一本威廉·布莱克的书。
外面天渐渐暗下来车流好像梦魇。
我一直在想我父亲,想来想去,
直到他起身,说了什么
他嘶哑的嗓音
我没听懂
他开了灯。
就这些。他开了灯接着看书。
无穷无尽的草原和忠心不二的牛仔。
外面,在加尔默罗山上,悬着满月。
范晔 译
罗贝托·波拉尼奥·阿巴洛斯(Roberto Bolaño Ávalos,1953-2003),智利小说家,诗人。
本期编辑: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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