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接受你活着,我只想你是阿莱杭德娜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Alejandra Pizarnik,1936-1972)阿根廷诗人
这是一场没有成功的挽救,当一个人决意去死。但是在记录和翻译这些跨越大洋的礼物和信件的过程中,我不可抑制地去想,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让一个从18岁开始接受精神分析治疗、饱受折磨的灵魂能够在某刻抵挡住死亡的诱惑,愿意继续生之痛苦,只要知道这个人存在于世,就可以成为不从窗口跳下去的理由,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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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春天,科塔萨尔从巴黎托朋友给远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皮扎尼克带去一盘磁带作为礼物。皮扎尼克在4月3日给西尔维亚·奥坎波的信中描述了她听这盘磁带的场景:
过去一周我都想着:我必须从窗口跳下去。
一个朋友交给我一盘磁带,上面写着“给你,来自朋友胡里奥(科塔萨尔)”。今天我去了奥尔加的家,她有一台和胡里奥一样的录音机。哮喘并不放过我,不松开我,它不想让我像其他人那样呼吸。
科塔萨尔在磁带里朗读的诗集《名字与音符》,皮扎尼克在扉页上写着“给我的胡里奥,很多个吻在额头上。如同来自蓝色的眼睛。(我想念你)。你的文字小朋友阿莱杭德娜。布宜诺斯艾利斯,1969” 汪天艾摄于科塔萨尔图书馆
几周后,皮扎尼克在自己34岁生日当天寄了一本洛特雷阿蒙的书给科塔萨尔,随书一道飞去巴黎的信中,皮扎尼克写道:
给我非常被爱的人(我伟大的读者,我的在智慧中心如此智慧的兄长)。
这本洛特雷阿蒙的书,他是你的替身,只用你的生命冒险扮演——就像你,我知道的,我的最胡里奥的胡里奥,所以——尽管你是你而这就够了——我是你,我将对你忠实(“直到死亡”),此地或彼地,静默中或是诗句里,鲜活的动作或者随便什么。那盘有你声音的磁带(我几天前才听到因为没有录音机)——你的声音多么好听珍贵,当衰老已经抵临我们,我们本来应该开始衰败,尽管如此。连你的阿莱杭德娜都因此获得了口头的流利和一种节奏,这些都是新的。
好好呵护你读的那些诗,就像毕加索的小女孩柔弱地把一只鸽子按压在那幅你一定知道的画里。
一千次感谢!
信纸的边缘,不同于信中雀跃的语调,还有几行字:
1)我应该把这行字抹掉的,可是,一旦做了“抹去”的动作,我要把懒惰与恐惧——愚蠢却真实——放在哪呢?
胡利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ázar,1914-1984)阿根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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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6月,皮扎尼克因为重度抑郁和自杀未遂又一次被送进精神病院,这是她入院最久的一次,一共住了五个月。这期间,她在与大部分朋友的通信中都虚构了一场车祸来解释住院以及无法工作。不过,那年夏天她从精神病房里给科塔萨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四仰八叉地躺在她1970年12月出版的折页散文诗的扉页上,一如她混乱的精神状态:
另,我想,我做过头了。我已经弄丢了你的老阿莱杭德娜的老朋友,那个她害怕一切(现在,哦胡里奥)除了疯狂和死亡。(我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行为极端,试图自杀——不幸的是,这一样我也失败了。)
疯狂,死亡。娜嘉不写了。堂吉诃德也不写了。
胡里奥,我憎恨阿尔托(谎话)因为我不想如此可疑地把他不可能的所有可能性理解得这么好。
胡里奥,我去了那么下面。底下却还是没有底。
胡里奥,我想我已经无法再容忍这些母狗般的词语了。
皮扎尼克的打字机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皮扎尼克已经在一个月内连续采用四种不同的方式试图结束生命,无尽的坠落始终无法触底,事实上她一生中最后一首诗写在书房的黑板上,其中一句正是“我别无他求/只想/一直走到底部”。科塔萨尔收到信后立刻在9月9日回信敦促皮扎尼克再给他写信:
给我写信,该死的,原谅我的语气,但是我多想把你的衬裙(玫瑰色还是绿色?)褪下来打你一棍子,那种每一下都说着我爱你的打法。 胡里奥
皮扎尼克和科塔萨尔画像, by Matías Roldán
现存的书信集中没有发现皮扎尼克的回信,或者任何一封此后的信。1972年9月25日,最阿莱杭德娜的阿莱杭德娜去了夜的另一边。对于这个20岁时就在诗中问上帝“死亡远远的。它不看我。/为了什么?这么久的生命”的诗人,36年,也许已经太久了。
十年之后,科塔萨尔在1982年3月30日的信中在向友人否认了皮扎尼克是《跳房子》中玛伽原型的传闻,紧接着吐露了这个故事的余音:
这封最后的短笺和照片下落不明。
2016.7.14
皮扎尼克去世前最后两年的照片
科塔萨尔图书馆收藏的十一本皮扎尼克诗集中的三本
汪天艾摄于科塔萨尔图书馆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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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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