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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崩溃:月入50万美金也无法释放的压力和焦虑

Simon Parkin 新榜 2018-10-25

作者:Simon Parkin(The Guardian)

翻译:颜椿颖


他们是互联网内容创业时代的缩影,用最蓬勃的生命力与创造力支撑着草根成名的梦想,光鲜背后,是最彻底的焦虑与孤独。


从5月开始,陆续有外媒报道,不少 YouTube 博主接连崩溃,他们背后是殷切的粉丝和永远推着他们向前的平台算法。尽管 YouTube 官方曾发推特说,“你们不是在仓鼠球里不停奔跑的工作僵尸,你完全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戏一旦开唱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一旦停更,算法会第一个知道。


催更的压力、流量下滑的压力、算法调整的压力,每一条都敦促着博主们“燃”起来,他们像一台永续的工作机器,直至崩溃的临界点。


YouTube:休息一下吧,没关系的


《卫报》和《综艺》的记者走访了几十位 YouTube 博主、平台方和研究学者,看到了一个飞速成长的平台背后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他们表面光鲜,展示自己无尽的才华,背后却要默默忍受焦虑的纠缠。十五分钟能让人快速成名,但他们如烟花一般,绽放得尽兴,也迅速燃尽最后的能量。


人物介绍:


Matt Lees游戏博主,频道为 VideoGhost 和 ShutUpShow

Charlie Brooker英国记者、编剧和广播员,代表作品为《黑镜》

Elle Mills生活博主,频道为 ElleOfTheMills

El Rubius搞笑博主,频道为 elrubiusOMG

Austin Hourigan科普科幻类博主,频道为 ShoddyCast

Nasim Aghdam伊朗裔女性,因对 YouTube 政策不满持枪闯入公司总部,造成三人受伤

Katherine Lo加州大学网络社区研究院

Belinda Zoller动漫频道 Extra Credits 的版主

Kati Morton:医学博主,执业心理医师



人的大脑生来就不适合同千万人对话


Matt Lees 感觉自己中了大乐透。


他当上全职  YouTube 博主,身兼作家、导演和主持人三重身份,年纪尚轻,野心勃勃。这是 YouTube  给 Matt 们提供的机会——拍一部成本低但影响力足够辐射全世界的电影,这在几年前的传统电视时代完全不敢想象。


  

Matt Lees


2013 年 2 月,Matt 做出第一支刷屏爆款,一部索尼 PS4 新品发布会的删减片段,中间夹杂了大量犀利吐槽。视频在几天内达到几百万播放量,放在今天,这或许称不上刷屏案例,但在 4 年前,Matt 的视频足以称得上是现象级,当月就被选上 YouTube 最火视频。


比起事业的变化,Matt 在此次刷屏中得到的收获甚至不值一提。


YouTube 的算法检测到爆红视频之后,接下来就会持续向用户推荐同一个博主的作品,这个过程中,是不断上涨的粉丝,以及前贴片广告带来的高昂收益。Matt 似乎在一夜之间打响了未来事业的第一枪。


但兴奋过后,焦虑也随之而来。即使是在 2013 年,Matt 也能感觉到,他的成功靠的不该是一时火爆,而是持续的输出,“(一时火爆)不会让人轻易就做出牛逼的东西,粉丝期待的是持续性和不间断。没有这些,算法‘雷达’很快就弃你而去,所谓算法助力自然不复存在。


2013 年底,Matt 的粉丝从 1000 涨到了 9 万。BBC 主持人 Charlie Brooker 找到他,邀请他一起做一档新节目。一个月的时间里,Matt 每天工作 20 小时,一边努力拍节目,一边担心哪怕因为断更一天而导致的排名下滑。


据 Matt 回忆,和 Charlie 合作到月底,他已经心力交瘁,连对“休息”都无动于衷。他的视频拍得越来越仓促,语气越发恶劣。然而,他的生气和挑衅,竟然加速了视频的火爆。“放在今天,煽动性的视频就是网络媒体之王,而 YouTube,也在鼓动类似的视频”,Matt补充了一句,“如同一种毒药:算法爱你的时候,就是你崩溃的临界点。


Matt 能感觉到,连他的健康状况也受到了影响。“人类的大脑生来就不适合成天面对几百万人。”Matt 说,“如果要你每天直面上万人的直接反馈,你真的能感觉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就折了。既要会共情,又要有悲悯,我们真的做不来。”


之后,Matt 患上了甲状腺疾病,被越来越频繁和持续的压抑情绪所困扰,“起初的快乐迅速变成了无尽的沮丧和孤独。”



YouTube 博主群像:月入 50 万美金也无法释放的压力和焦虑



多年以来,大众喜爱的 YouTube 博主都长着一副阳光又感恩的样子,但面具摘下之后呢?


今年陆续有有一波 YouTube 上的大 V 拍视频讲述自己承受的劳累、慢性疲劳和压抑的情绪。“这些,我此前从未想过”,20岁的菲裔加拿大博主 Elle Mills 在 5 月的一档节目《19岁崩溃》中说起,“我 TMD,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完全说不通啊,你懂吗?严格来说,这是我的梦想啊。但我还是TMD不!开!心!


去年 11 月,Elle 发布了一条 5 分钟的短片,向她的家人和朋友坦白了自己的双性恋取向。视频经过精心剪辑,制作精美,在 YouTube 上得到了 360 万播放量,她因此拿到社交媒体界最负盛名的奖项之一——Shorty 奖,也因此登上Diva杂志封面。


Elle Mills 获得 Shorty 奖

不过短短半年,Elle 就发布了这条《19岁崩溃》。她在视频里讲述一个校园女生对成名的渴望,这种渴望带给她越来越多粉丝,但在她看来,“这不是我想要的。压力、焦虑和沮丧,让我变得越发糟糕,我在等着,等我到达那个崩溃的临界点。”


也是在今年 5 月,世界排名第三,拥有 3000 万粉丝的 28 岁西班牙博主 El Rubius,讲述了自己走在崩溃边缘的故事,他决定结束工作,休息一阵。


El Rubius 的 YouTube 频道


想休息的超级大 V 不只 El Rubius 一个,400 万粉丝的 Erik Phillips,280 万粉丝的 Benjamin Vestergaard……有的博主宣布即将停更一阵,有的描述了这份工作如何耗尽了自己的心力。


焦虑来自持续性的工作。


游戏博主 Tyler Blevins,每月通过在Twitch上直播玩《堡垒之夜》的视频能赚 50 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42万元),多数来自付费订阅或打赏。最近,Tyler 在 Twitter 上抱怨,感觉自己不会有停下来的一天了,“想知道其它工作是不是像直播一样苦”,显然,对于他的高收入来讲,这个问题显得有点无脑,“离开不到 48 小时,Twitch 脱了 4 万粉。行吧,开工。”


对于这样的百万富翁啊,Twitter 用户的同情心少得可怜。然而,博主的压力可不因 V 大 V 小而改变,所有人都被逼着不停产出,还要永远在线,随时和粉丝互动。120 万粉丝的博主 Austin Hourigan 深知,不断更才能维持粉丝黏性,“粉丝黏性越高,越多人愿意定期观看你的内容,博主才能在平台反复无常的算法中得到稳定的收入。”


在 YouTube,一旦突破 100 万粉丝,平台会寄来一个金色奖牌,它们会被博主放在书架或挂在墙上。对于博主而言,播放量和质量就是价值的最大体现。


右为百万粉丝奖


专业的 YouTube 博主们说起平台算法来,总是又爱又怕。这项诞生于硅谷的先进技术,似乎完全左右着 YouTube 博主的命运。每分钟 400 小时的素材中,算法能精准地找到尼加拉瓜的视频,并将其推送至百万人的“推荐观看”列表里。


用户在 YouTube 上的每一次点击都会被后台记录,以推荐更多相似内容到用户。当算法记住用户的喜好,广告商可借此向不同群体推送视频的前贴片广告,以精准触达目标用户。


而对于博主来说,当你的收入,完全仰仗电脑背后点击鼠标的人时,算法或许就能决定,你到底能吃山珍海味,还是青菜豆腐。也正是因为如此,YouTube 发展的 13 年里,舆论普遍认为,平台是造成创作者日益严重的精神健康问题的根本原因。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今年 4 月,伊朗裔女性,激进分子 Nasim Aghdam 持枪闯入 YouTube 公司总部,造成三人受伤。而她的动机,仅仅是因为对 YouTube 的视频政策感到不满,“所有我上传的内容都被 YouTube 过滤了。”


YouTube 枪击案新闻报道


“在 YouTube 或其它视频平台,没有任何公平的增长机会可言,只有在他们愿意的情况下,你的频道才会增长。”


算法驱动之下,创作者们不过是任人摆布。这逼着博主们不断产出,毕竟,新鲜的年轻面孔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可以随时取代老玩家的位置。而那些分享自己日常生活的博主压力更大,工作和生活早已密不可分。


最近一次 YouTube 大会上,主播和博主聚在一起,Hourigan 站在博主中吐槽:“我觉得,做 YouTube 的必须附赠免费心理咨询”,全场哄堂大笑。他及时打住,略带一点低落,“还有,我已经开始吃药和治疗了。”



算法偏爱标题党和争议性


Katherine Lo 是加州大学的一名网络社区研究员。在她看来,导致博主们情绪崩溃的原因并不能用一句简单的“内容持续性和高频次”来概括,深层的原因在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时刻保持和粉丝的联系。


这个过程里,博主要保持在社交媒体上的活跃度,随时和粉丝互动,可能还要扮演写作者、主持人和剪辑之外的其它角色。“这些往往都是隐形的付出,非常熬人,这才是造成职业压力的主要原因。很多情况下甚至能导致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尤其是在遭受到语言暴力、安全威胁、隐私攻击和社区氛围污染之后。”


Katherine 最近列了一个表,关于影响创作者精神健康的主要因素。包括为了拉近和粉丝的距离带来的精神消耗,看评论的压力,管理赞助和打赏的经济焦虑,以及维持和 YouTube 社区关系带来的压力,而最后一项,是获得推荐吸引粉丝的关键一环。


一些头部创作者可能没有类似的焦虑,他们有足够的钱去招人,或是找人帮忙排解压力。2016 年,Belinda Zoller 加入了周更的游戏&动漫科普短视频团队 Extra Credits,当时的粉丝已经接近 160 万,Belinda 担任版主,审核评论。在 YouTube 这片新兴经济里,评论管理可以算得上是最磨人的工作。


尽管 Belinda 无需站在镜头前,但她却站在了匿名辱骂和负能量的最前线。几个月下来,Belinda 感觉身心俱疲,“工作里有太多的情绪劳动。我需要和粉丝的关注点和批判点产生共情,哪怕我并不同意。”这个过程中,无非是把一个人的压力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



Belinda 把 YouTube 当做主要的办公地点,但它却转为了对精神健康的负面影响。无论她又多喜欢运营一个火爆的频道,平台本身,依然充满了消极性。审核就像是花园除草,创造一个干净和安全网上花园。不过,每拔除一棵杂草,周围必然还有类似的杂草存在。


Belinda 认为,YouTube 可不是在想要处理这些消极情绪,而是在利用算法积极鼓励消极情绪的滋长,“用户有强烈表达欲时,并不会就内容本身展开辩论,多数时候这些表达者甚至倾向于寻找异见。而算法,喜欢的是标题党与争议性,而不是温和而积极的内容。


对 Katherine 而言,视频类的社交媒体对持续创作者产生的打击是毁灭性的,“YouTube 完全没能好好保护博主,让他们避免遭受人肉、跟踪、骚扰和威胁等职业侵害。平台方声称,不对创作者负责,也不对社区负责。


一名 YouTube 发言人回复 Katherine 称,“骚扰有错。我们平台有相关政策来阻挡骚扰和网络暴力。工作人员会审核举报内容,也会根据政策移除不适合的视频”。对于博主们的精神崩溃,YouTube 方面当然鼓励他们休假,像普通上班族一样享受夜晚、周末和假期。而对于博主们的压力,YouTube 也说,“我们希望博主能公开讨论他们的压力。”


然而实际情况却和平台的设想有些背离。


YouTube 旗下有一个创作者学院,希望从各方面教授创作者知识,从“如何获得更大曝光”到“如何与品牌合作”,甚至也会教他们“如何应对疲累”,只不过,笔者接触的创作者几乎都不知道这个课程。创作学院发布的《崩溃后自我修复》的视频找来了 34 岁的洛杉矶执业医师 Kati Morton,她有 8 年的视频博主经验,更能感受其它博主的心理压力,也知道解决方案,但是,这条视频的播放量不过3万多。


2010 年,Kati 想在 YouTube 上开个频道,帮助博主们释放压力,3 年前转型做全职博主。随后事情发生了变化,她的个人经历也无法帮助她应对这些新鲜挑战,“我并没有比其他人做得好,我也累,压力很大。我终于也到了要休息的临界点了,这是我以前经常告诉观众们的解决方案。”


Kati Morton


每次发布新视频,Kati都会忍不住在评论区里解答提问,给出建议,“我没有边界感,总感觉自己得工作,评论里的人就指着我了。”


和所有人一样,Kati 也有经济上的压力,在 YouTube,1000 个播放量带来的转化只有 1.3-3 英镑(约合人民币 11.6-26.8元),除此外,金钱的回报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改变,“播放量下滑有一万种可能性,一旦下滑,收入也跟着下滑了。”正是因为这些不确定因素,Kati 的频道已经有接近 50 万粉丝,她却依然不敢贸然招人来分担她的工作量。


在 Kati 看来,多数博主都无法支付这笔多出来的人力费用。“如果有人帮,事情肯定不一样,但我必须得做到播放翻倍才行啊。因为播放下滑就要炒掉一个人吗?这种感觉也太糟糕了。”


Kati 的解决方案又回归到了算法,“YouTube 会给日更的博主以奖励”,Kati 说,“算法是平台写的,他们自然有能力改写现状。如果标准变了,事情或许会有些转机。我们都是人啊,我们也需要自己的时间的。”


图片来源:VARIETY 作者:Livia Cives


而 Mattt,简直对 YouTube 鼓励博主去休息的话术不屑一顾,“一个求量不求质的平台要求人去休息,真是太可笑了。YouTube 对自己一手打造的文化毫无责任感。”Katherine 认为,又要在YouTube/Twitch 取得成功,又要平衡好工作和生活,几乎没可能,“YouTube 的工作充满着不确定性,承载着少数成功者才能拿到可靠的稳定收入的渺小希望。减少更新频率来换取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其实只是增加更多风险而已。”


更残酷的事实是,即使 YouTube 平台已经让人身心俱疲,但年轻人或许能扛得住这样的压力。从博主大数据来看,20 多岁的 YouTube 博主最多,他们以前梦想当明星,现在只想做博主。而其中不少都认为自己可以做到高频产出,不过只限于几年的短期时间。


Matt 说,“那个年纪,你当然做得到啦,精力充沛,永远有时间专注工作,也不需要关注工作之外的事情,比如一个稳定的、容易保持的社交圈。”只不过,如同演艺圈童星的故事一样,年少成名,风险必然随之而来。


“成为明星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啊,要学习一些窍门、要有精致的肌肤,还要有一群信得过的顾问和朋友”,英国慈善机构精神健康基金会的代表 Chris O'Sullivan 说,“现在,一条爆款就能捧红一个人,管他什么年龄、背景和地区。没有支持,没人指导,爆红之后能量迅速燃烧殆尽。”


随着时间流逝,年少成名的网红们,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孤独、焦虑和疲惫的情绪潮水般涌来。


20多岁的时候我能不眠不休,感觉精力无限,无人能敌”,Matt 顿了一下,“确实也没错。直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参考资料:


The YouTube stars heading for burnout: ‘The most fun job imaginable became deeply bleak’

http://t.cn/Ev7RsZe


Should YouTube Change Its Algorithm To Promote Library Content And Avoid Creator Burnout?

http://t.cn/Ev7EL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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