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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如万古长夜:北方哀歌

2017-01-25 默雷 独立作家

长诗:北方哀歌

 


哀歌2

 

欢悦的人没有错儿,一如虚妄之人

以短暂弥补或加厚时间之河的宽度

甚至对活是一种抻延。从这一站

到下一站,中间,没有人洞悉,心

究竟会发酵什么裂变。无知,迫使

诉求,只能在人的体内沸腾。俨然

蟒蛇肚里的雀鸟,以翅膀抵达挣扎

而一旦玉碎,那么瓦又如何能全?

纵使今夜的船足以横渡命运的微澜

那身后的骇浪,依将碟一样抛出

比深渊更深的恫吓:一条鱼的炼狱

 

哀歌3

 

北方以北,哦北方更北,谁试图沉抑

而谁又渴盼抒怀?在雨坑陷雨的夤夜

没有谁的梦不被一间屋子的墨汁漂黑?

没有谁的心不被一千匹风的马蹄蹂踩?

更剔骨的等待,将蛀空词与词的海拔

而被忽略的期许,却不得不被骄阳下的

阿福花踢进棺椁。像踢掉一窝多余的

蒿草。从唯一到弃物,没有谁更在乎:

一块石头的痛,等同于一座山的骨裂

一棵树的叶落,等同于一座山的脱脂

一株草的枯槁,等同于一座山的化疗

一眼泉的呜咽,等同于一座山的哀啕

哀歌4

 

而这里,草丛并不茂盛;这里,景色

并不诱人。但巉岩之上,足可谛听

亚德里亚海的波涛,源自里尔克*

孤绝之音。当心被百年的块垒,再度

叠合为一座城堡。所有的落霞与孤鹜

都将回笼一种辨认,一种对伤痕的

自我舔尝。世界乏力之爱,终将塌方于

河滩或欲壑,一如蒿草,一如灰烬

只能在霜雪抑或牛羊的胃里化育春风

而人,人的精髓,终将风干一种肯定

戏散场了,我们都该离开各自的座位

哪怕台上是天使,哪怕幕后站着上帝

 

哀歌5

 

呼唤冬雪的风正在加速,正在叶子的

心脉添加热度。一种枯萎,伴随着

一列火车的脱轨缓缓倾覆。一个黄昏

接着另一个,像鸟在琴键之上点名

而回到孤独的人,必须在孤独的国度

终老。犹如一个高度自治的人,只能

在禁闭的祭坛圆寂。无论窗外的枫叶

如何恬淡或赤燃——那都是别人的

锦绣。而书将啃噬我,书将风湿你

无声无息的一生,像黄土浸透所有的

草根。过路的彩云,过路的伞花——

不属于我。我的地图,你的心或倾注

只能在磨石上呼啸,像诗在诗行偷渡


 

哀歌7

 

那么你蜗居,在一枚形而上的叶子里

一如卵虫,啃噬有毒或无害的汁液

经年累月地潜吸,以思辨过滤或排泄

那些斜靠在思想河滩的淤渍——陶潜

与荷马——他们的弹靶,在千年之前

或千年之后的哪一瞬,才最终发生关联

弹奏,难道仅止于个体的沉抑或抒怀

阡陌之下或廊柱之上,他们是否像你

和我,在对望同一颗太阳同一片时光

而更现代的瞳孔,缘何总是难以翻越

那被他们诗行叠砌的高墙?其中的箭与矢

哪个比哪个走得更远,而且更具焦灼

或许这一刻,人需要疯狂,如虎豹掳掠

哀歌8

 

这痛,不怕彻骨,就怕摇曳。犹如轻风

抚吻一株绶草。在最和煦的时刻,恰恰

也最煎熬。而雨越拉越长,直到一本书

字迹模糊,或黏为纸浆。这款款到来的

无病呻吟,在吟花弄月中:你的指甲红了

你的眼圈黑了,你夏天的唇沾满秋天的

霜枫。著名,或非著名,都是诗人。都是

诗歌宫殿的弄臣;一如担承,或非担承

都在鞭打汉字的列兵分行。当一首诗歌

迎着某些女人的脂粉而被女人逼良为娼

随时间而来的注定不是真理,而是虚妄

恰似策马而过的不再是牧歌,而是刀客

 

哀歌9

 

看似珍贵的东西,季风一来,信旗一挥

眨眼贬得一文不值。比如悲欢,比如离合

甚或在爱与更爱之间。那些发黑的眼珠

不会告诉你,开口的词同样被诡秘收买

一种唯一,霎时跌回多余,一如这雨水

恍如这雪飘。相对的存在,只能在相对中

被你的心镜显豁。某种流变,不是偶然

走在必然胸前,而是必然本身。不管是

四月深壑的桃花,还是八月池中的残荷

它们都在以各自的相对抵达各自的所随

包括曾有的风生水起,以及致命的枯败

短暂是永恒的,如同户口、学籍与呼吸

而永恒是相对的,犹如文字、时间和记忆

站立或趴下,都在耗蚀,甚至碑铭的刻痕

 

哀歌11

 

很少很少听到钟声了:那种古老的,与牛羊

同步集约的召唤,穿过筋骨的疲惫或纸糊的

窗棂,让一种未来像燕雀,就盘桓在窗角

没有丝毫虚无,没有点滴妄想,一场有关

生存的战役,都在一间屋子的一颗心打响

徒步而来,徒步而去,日子坚实得犹如石头

犹如石头中的骨粒。即使路弯成弧线中的鸟

而步向此间的伟大,脚印依旧轻盈。秦岭

以北,东北以西,意志比骨节更坚贞。更像

穿过山坳的沙棘,以坚犀来丰富乃至完善

对一株爬山虎的柔韧。当日子像驼队一样

驶过,当褶皱如沟壑一样爬满额头。与记忆

赛跑的人,也在与遗忘妥协。他明白,告别

同样是一种到来,一如死是活的另一种未来

 哀歌12

 

一切准备就绪。请坦然交出:笔芯、眼神

心与花冠的湿润,以及矜持深处比情欲

更刻骨的隐忍。夜的序曲,被蝙蝠的翅煽动

经久不息的赶赴,在一场浩大的向往之途

你或一朵罂粟,如此殷红,但却不是盛开

不是嘹亮,而是更内卷的犀利。在河的入口

淤泥堆积的芦苇,在以更稠密的思念摇曳

而黄昏没有从一片湖水中抚慰出宁和,相反

却在萤虫的瞭望中灼烧。从一瞬到另一瞬

向丧失出口的夜奔突。但你始终无法明白

以给予理解无法理解的袒护,的确很难

难到一眼深井的枯竭,难到再无法以心灌溉

一切准备就绪。而你像季节一样只能撤离

撤向大雪一样的虚白,一切不得不从心开始

 

哀歌13

 

换装的季节终于来临。那涌自西方的字母

像雪花似羽毛如落红,带着咖啡的苦味

在向东方吹。热衷于小资之人,也热衷于

在一首诗里加糖加伴奏,迫使每个词的血脂

由低升高。而浸淫于大观园的才子佳人

则以诗的行头,软化所有词的血管,为了

向更脂粉的暖园叩拜,以期对幼稚的软肋

实现本体性篡改。想必换装的人也需换血

恰似倾向于表演的人也倾注于假寐,从面具

到面具,瞳孔中的世界,除了遮蔽,余下的

即是掩盖。一种自残的美学,骨血深处——

被自恋深情地蕴含;一如荷叶簇拥着蓓蕾

在以假寐撕裂我们步向事物的完善。而荼毒

无须更多装备,一件文字的人皮足够轻易

披与不披,只在草率与审慎之间腼腆地暧昧

 

哀歌15

 

对你的敏感是天然的,就像对你的爱

是注定的。鱼龙混杂的潮水,难得

从一卷风中抖出一枚海星的前世与今生

归来与出发,都是一种赓续。不管

源自一块磁铁的引力,还是来自一盒

脂粉的摇曳。奔腾,或许是我们此生

无法勒马的一个维度。北方以北

或南方以南,阳光与阴影,在以同样的

口吻,向我们空白的雪地转述,转述它

柔软与坚硬的履历——幸,与不幸

都像一把篆字的雕刀滑过意识的年轮

迫使记忆在时间的纹理上划出回声

一如风掠过游茏的绒毛,一如血撞击血

在一朵心尖的舜花之上,可悲亦可喜

哀歌16

 

放松,噢再放松。一根藤蔓无须绷得太紧

我敢打赌,人的临在不是这样,无论年轻

或朽老,行走就该如一只风筝,在断线的

脱离中映出自由。漫无目的,本身即是目的

在风的世界,你的轮廓或许更分明,一如

在芄兰中,你的引擎更像鹰隼,而不是蝴蝶

一个太彻底的方向,如同一个圭臬的陷阱

迫使无数的飞禽,葬身为化石。背后的山

眼前的湖,它们像人一样,在以相同的栅栏

而圈禁自己:均匀、对称、平衡、自足……

将鱼逼进鱼缸,而不是大海;一如将肉体

困拴于一张床的基桩,任由时间之口吹拂

直到枯瘪成一串风干的肋骨。如果真有宿命

成熟就是,但它同样是罪孽。源于它的加入

罂粟——只能将荼毒视为进化,居为必然

 

哀歌17

 

显然,一场雨下过了头;显然

黄土泡成了胶泥。八月的北方

燥热开始撤退,俨然我的高烧

在向一场暮雨的水银柱滚跳

溃烂之记忆,远比化脓的疮口

更凛冽。冷了,是的,心冷了

迫使爱像鸟一样落在一片雪地

而南方的南方,此刻在远眺什么

难道也在下雨,也在高烧……

也在以骤雨募集的盐粒舔舐伤口

 

哀歌18

 

累了的人需要喘息,醉了的人

需要更大的一场雪来冰醒脑髓

站在屋檐下的人,更像影子

而你是否需要整个天空的泪水

才能浮起?变硬的过往和心

恰似钙化的病灶,在发炎的瞬息

一次又一次向辞藻的壕堑逃遁

为了闪避一个人心智的麻痹

而北方以北,一场更大的风暴

却在一只鸫鸟或残雪的翅膀纷飞

 

哀歌19

 

噢大地、暗夜,只有词的碎步

在碾过钟表的磨盘抽搐,无法深栖

更难以剔脱指针的铁杵叩击——

这徒步爬进一片砾岩中的假寐

本属内心之事物,却从不在内心舒卷

而总是抛掷于梨花枝头被狂风温婉

甚至吹裂。夹带着被盲目洗脑的寒流

世界美好的事物,就此由盛而衰

迫使心不得不从一首挽歌的水壶

取水,取救济……取一生之命数

哀歌20

 

是的,高贵难以持久。一如宽恕

或者大爱。由于更多的人与物

在更多时候,在以各自的刀斧

砍劈各自的心枝。使之瘦身为标本

悬搁于各自的心镜而独自赏鉴

潇潇凛冽之风,一旦吹植进心湖

镜子映出的,再不是美和崇高

而是一脸自我意志的褶皱。可能

或不可能,已然不是展向词的逻辑

而更像是被夜活埋自己的挽曲

 

哀歌22

 

听凭这寂寂秋风如戚戚箫声穿肠而过

从一排房绕过另一排——与渡鸦

一起淅沥,一起哀啕,甚至一起跳进

一部书的现场。那些毫无歉意的

告别——与那些毫无悔意的追随

此刻都让你泪流满面——尤其——

当一种奔赴似朱砂,变得更为殷烈

而从玫瑰的镜中,瞬间又被映成

一个笑话——哦,这个世界的想象

越来越像女巫……幻象抻弯逻辑

伦理解聘道德,臆测进化为尺度

即使河流的骨貌也终将被感性套色

变现:一如女人像男人一样装腔

 

哀歌23

 

活着,恍如一场逃亡。与这个季节

与这爱,没什么不同。当杨柳脱下绿装

那就是只失血的手爪,即使再拼命

也无力抓住一颗心的血色。而情绪

在更多的时候,被某些写字的女子

当做卵而铿锵排泄,甚至比痢疾更汹煞

为了人比一座山更出名,为了迫使诗

不留遗言地自裁,像纳粹焚尸炉中

那些无声无息倒地的犹太心脏。这一切

在这里,毫无例外地被魔幻为艺术

魔幻为实力,甚至魔幻为嗜色成性的

褒奖。荒诞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似这雾如这霾,迫使逃亡变成了一种奢侈

以致我们只有后撤,由人向猿退化

才能假装什么都未曾目击,恍如色盲

 

哀歌24

 

我鄙视——男人像女人一样化妆乃至叫床

我鄙视——男人穿着女人的泳裤在词中搔首

像在大街上弄姿;更鄙视,女人如男人般

将诉求蜷缩为筹码的花冠,在名与利的赌桌

舍身忘死地招展:一朵茯苓由此碎为榆钱

继而不再矜持。即便你时刻纵欲于掌声的邀约

但在干瘪或浮肿的斗篷下,依旧不过一堆

内分泌的臭鱼烂虾。光的世界,我们的瞳孔

会被澈明噙透,一如自己洗亮自己的石英

而那些以诗的名头,断然将之送进棺椁的人

除了带来窒息,除了献媚于病态的无知与狂喜

便是把回旋于大地的挽歌当做春天的故事

甚至当做埋没街头泣哭的春暖花开。献祭者

自己必是祭品:从长安到金陵,由临安至北平

 

哀歌26

 

这落花,这流水,碎的如此彻底;而枯的

又如此纯粹。没有告别,没有哭泣。有的

仅仅是缄默中的石头,以及石头般的颗粒

在无言中,不存在挥手,不存在客套,一切

像被一条河的长刀切割的两岸,一北一南

从中穿过的热浪或冰冷,再不会被记忆唤起

唤起一场心旌神摇的风暴。雪到来的时刻

意味着冰封,意味着众鸟千山飞尽的寂静

在古桥头,我让自己冻得通红的诉求和心

枯白成雪,枯白成一轮月的弯刀,以所有

自治的刻意。那么让放马的人继续放马

让遥远的旗袍遥远到缥缈。走出心灵的蓓蕾

将不再以回眸怒放,一如回归大海的鸥鸟

与珊瑚,不再以翅膀豪迈。哦,这落花

这流水,碎的如此轻易,枯的又如此草率

轻易到小鸟归巢——草率到可有可无……

 

哀歌27

 

此刻窗里窗外都是夜色,城里城外都是秋草

此刻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却动用所有的想象

企图让酒燃烧起来。不是在肠胃,而是在伤口

像菊花烫卷,烫卷出带蕊的无辜。多厚的夜幕啊

多像一床抽了线的被子,宁愿记忆沉沦,宁愿

两耳听不到鸡鸣,宁愿渊博的饥饿在溃疡的胃

继续嗷嗷待哺。但让我祝福你,好好过日子

不要再次将脑袋探出窗外,不要再与一棵朽木

过从甚密。即使只是一朵荇菜,也要在河之洲

而切不可面朝大海而红拂夜奔。太深的危机

将带来另一场枯萎。那么关注他吧,关注一个

情愿将你推出心墙之外的人,甚至推出记忆

不管你曾否与之相互澎湃,相互孕育相互紧密

而我终将复归山谷,落进石缝,与沙尘一道

在灰烬中生死砥砺——以不多不少的所有无畏

哀歌28

 

一种寡淡的对视,一直在窗口嶙峋。看鸟落

鸟飞,瞅叶荣叶枯。仿佛你在心与物之间蹦极

心幕拉开,那是一朵菊,是叔本华是意义

是李义山是锦瑟。而物的到来,却如一把铁剪

正将意义的菊一叶一瓣拆解,抛掷于心墙之外

于是回归,于是还原,将一种饱满退化为干瘪

以爆胎的决绝放空。一如月亮放空所有的光

而沦为一个轮廓,一根香蕉。甚至一个自己

走进自己的隐喻。与一个自己揶揄自己的讽刺

没什么区别。而次要的存在恰似次要的在意

原本就是心境倒映的残魅。有或无,在——

或不在,都轻如灯影。站在卡夫卡的城堡下

或许海面对迎的,是一颗残疾的心……根本

无需体检,无需透视,缺陷让人比假装

更接近一条鲫鱼或鼹鼠,而不是自己冒充的

天使或芄兰。我懂:次要,就是从属或备胎

 

哀歌29

 

作为一种次要的存在,如果回眸,如果俯瞰

某种荒诞油然而生——隐忍,让一切抵达

丧失界限,犹如一架失神的飞机,乃至一枚

脱靶的弹头。主体丧失,客体还那么必要?

一些人匆匆而来,另一些人匆匆而去。他们

带着索取的锦囊,沿途摘果摘心的红硕

甚至摘丛林的罗盘。每一次脚后翻起的落叶

都不是追随,而是目击。目击一条轨迹如何从江河

最终以奔腾画出自身,以及自身的逻辑。一种

被颠倒的审视,犹如一个倒装句,最大限度

孵化了一个隐喻。从一瞬到另一瞬,以对话

将隐喻推向逼真,推向眼睛里的朗朗晴空

直到被信赖毫无保留地收割。直到一场火

逃进高粱地。作为意义和表象的世界,得承认

我们的愚蠢一如我们的渺小,不足以将项链

串成史诗,更不足串成一轮滚筒旋出的彩虹

 

哀歌30

 

空乏,依然如浮躁猖獗,连做假都缺乏专业

从这双手到那一双,你相信并试图形塑的未来

却始终缺乏心的砥柱。缺乏朝向绝壁的纵身

这空空荡荡的山谷,一如空空荡荡的信念

散落其间的烟霞却更像黄昏。在心的远方

风在追捕一只鸟,而鸟却如老鼠,以窜跳

点击天空的屏幕。雨消失了,彩虹凌空。我想

一场被海水摇荡的迷失也必将被海水擦亮

一切离去像一切到来,理由比想象更渊博

而我站在银杏树下:边缘的边缘,以词摇晃

树枝的果实——在临海的滩头。尽管街灯

依旧空乏,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无法完整映出

像我,只是时间的一节竹片,只是你脚踩的

一叶舢板,更阔叶的林木在山的那一边,在心

 


默雷,《独立作家》专栏作家。精神性诗写者。上世纪9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独立于官方协会与圈子之外,以固守边缘为本体。倾向于发现那些未被发现的,言说那些未被言说的,抱持独立的批判清醒与自觉。著有《默雷诗歌集:最后或完成》。现居大同。


独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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