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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悲剧 : 要么是自杀,要么是精神分裂

2017-03-22 晓 波 独立作家


(一)

每当想起这个日子,我都会长久地抑郁,心生无限悲凉!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作为个体存在的诗人之死,更多的是为当下我们赖以喘息的这个时代所隐存的诸多精神之殇和时代病征。


1989326日,诗人海子在山海关以卧轨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理应灿烂的华年。死时,他的身体被火车拦腰切断,眼镜却完好无损。背包里有四本书:《新旧诗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兜里只剩两毛钱。


我不是一个唯心论者,也不会轻易地信仰什么。然而我却笃信:那能够碾碎一切骨头和腐朽的冰冷的钢铁车轮,为什么唯独给诗人留下了一幅完好无损的眼镜?难道在这颗“高贵的、痛苦的心灵”(陀思妥耶夫斯基语)深处,对这未曾走完的尘世还心存什么眷顾和回望?


怅望千秋者,精神自明亮——


这是无数具有思想深度和诗意神性的哲人、思想者、诗人的共同精神属性。这样的方式,或许是海子在他被命运和现实击垮前的最后一个清醒的姿态,是他对现实的大胆蔑视、愤慨和绝望。仰或,海子正是以这种方式,一方面表达出对这个尘世的诀绝,一方面又暗寓着对哲学、对文学、对诗歌、对爱情的种种不舍!如同海子生前所热爱的荷尔德林、凡•高一样,正因为这些敏感的时代心灵可能早早就感受到我们生活的根基已经动摇,发现了无可替代的“本真生存”与浮华藻饰的现实的不可调和性,所以,才决然以短暂换取不朽。


因此,对我们来说,在这个恣意狂欢的娱乐与纵欲时代,价值颠倒的失德与堕落时代,重新追怀和反思海子,其实就是一次高贵精神的历险和对时代的质疑,亦或是无数诗性心灵朝向理想未来的孤单演出。


因此,他的悲剧,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的生活的悲剧,也是诗者与思想者的悲剧,更是这个无动于衷乃至无法叫醒的时代本身的悲剧与谶语。他正是以这种诀绝的方式,将生命之光洒在幽暗死寂的大地上。

 

(二)

海子的悲剧,惊醒了我们这个精神麻目、意志愚钝、行为庸常的社会文化土壤和精神根基。也许,更多的无以计数的庸常人群无法理解海子的艰辛生存及其告别方式,无法理解诗意灵魂及其表达远不像一张白纸那么简单,更无法体悟海子纯净心灵所蕴涵的诗性、伟大和悲戚、厚重。这就像荷尔德林死后几十年才陆续有哲人和智者认识到他的价值一样,海子的价值和意义彰显,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认知过程,在很多年后肯定还要有真正的爆发。雅斯贝尔斯曾经说过:几乎没有例外,所有伟大的诗人都为他的写作付出了与文本匹配的生命人格实践——要么是自杀,要么是精神分裂。这样的论述或许绝对了些,但诗评家张清华认为:“杰出的诗人都是在其诗歌写作中融入了非凡的生命人格实践的诗人……每一个不朽诗人的生命中都包含了一段不可复制的传奇。”

海子就是,他无法放弃血性里的激情、博弈和理想,所以,他才在渐行渐远的纯正诗歌精神的背影里,为我们献唱了一首无法解说的悲情挽歌!

 

(三)

作为海子的同龄人,我惭愧自己无法深入地解读海子诗歌的丰富与特质。但这并不妨碍我如饥如渴地去阅读海子、热爱海子,并流连海子那古典而温润的心灵世界,品味海子诗歌中的那种痛彻心扉的黑暗、悲伤和绝望。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黑夜从你内部上升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

人们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骑走了马

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           ——《黑夜的献诗》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很温暖  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答复》

 

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如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村庄》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鸣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九月》

   

我无意引述太多海子的诗,只是以此观照海子的诗歌,我们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启示。海子的诗歌,无疑是席勒所说的较高境界的“感伤牧歌”,即素朴与感伤相结合的诗歌,它的词汇、意境体现了素朴的特质,但内在的情感则相当感伤。


每当读到这样悲凉的歌吟,都会让我们动情动容:难道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热爱和理解,没有真正的追慕与和声,以及精神交融的眼泪,哪怕一点点会心的掌声?!(借用张清华语)


而这样一个优秀的诗人,为什么会有如此令人伤怀的不幸的命运?无论是失恋的伤痛,还是家境的贫寒;无论是圈子内的混乱与漠视,还是在场人的讥讽与疏远。总之,他的灵魂一直是孤独着的。正如四川诗人尚仲敏专门为海子写的一首题为《告别》的短诗:“生活琐碎,诗歌虚假无力/我们痛悔的事物日新月异/看一看眼前吧/歌唱或者沉默/这一切多么徒劳/……”诗歌的光芒虽曾时时温暖照耀,但终究没能抵得住这个缺乏诗性庄严的俗世社会的彻骨寒凉!

 

(四)

海子离去28年了,凄凉现实造成了一个真正诗人永远的踉跄,但他的额头始终触及苍穹!尽管,无论是他死去还是活着,诗坛依旧是风起云涌,各种“流派”和“主义”仍时不时地粉墨登场,依旧是商海的浪潮和媚俗的世态时刻冲撞着诗人的颠沛灵魂。但海子纯粹的歌声一直没有被淹没,甚至更为清晰。人们如此怀念海子,也许不仅仅是出于其作品的喜爱,更是在这个欲望冰冷的时代,热切呼唤一种简单而纯粹、卑微而高贵的诗心!


就个体生命而言,死亡是痛苦的悲剧,正是生命的唯一性使我们有限的人生更显得弥足珍贵。因而在这样一个缺乏精神理性和价值尺度的浮躁时代,海子的死无不意味着对现世的否定、质疑和批判!


由此,山海关那个日落的黄昏,所呈现的仿佛不再是一幕平常生活的悲剧,而是对中国当代人文精神缺失的最大讥讽,是对当代中国诗歌精神沉沦的一种拯救。在这个官僚意识浓重与官本位流毒格外受宠的土地上,谁会在意一个纯正抒情诗人的吟咏与独唱?谁会向太阳一样的缪斯投去热情与尊重?谁会把一首首动人心魂的诗歌篇章视为圭臬?谁又会在他那绝美的挽歌中拣拾起精神丰盈的珠贝?!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这样一件令人痛心的现实:我国史学界泰斗刘起釪,是中国先秦史领域的顶尖专家,却因家庭变故、贫困等原因,在南京一养老院的10平方米蜗居中,过着6年与世隔绝的困顿生活。当他的学生向有关方面为他申请生活护理的时候,竟无人问津。什么“刘先生的级别,不够配助手。”试问:一个芝麻大的乡镇党委书记就有资格配备专车和司机吗?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有权利配备一套专职的秘书人马吗?每念及此,我的心总是莫名地悲哀、无由地疼痛!……


试问:比起海子,这样的无知小吏只不过是一粒尘土,可是他们却都享受着优越于诗人、专家、学者数倍的“官饷”和“俸禄”。这样缺失道德公允和价值追求的世界,怎么能让人看到精神烛照的曙光?!


一个诗人的贫穷,并非个体存在的悲哀,而是这个时代的道德理性和文化精神世俗化、功利化、沙漠化的直接映现;一个诗人的残酷告别,无疑是给这个缺失公平、正义、真理、自由和温暖的俗世社会敲响的铮铮警钟和醒世恒言!

纪念海子,是因为我们良知的天空尚存着诗意的呼唤!



原标题:从海子悲剧看中国当代人文精神和诗歌精神的缺失



葛晓波,诗人,金融作家,《独立作家》专栏作家。自80年代受新诗潮影响开始创作。个人诗观:倡导底层写作、关注民生、自由精神和独立意识。真正的诗人绝不能泯灭良知,只唱鲜花的颂词和怡情的小曲;愤慨与良知,才是伟大诗人的真正坚守!


独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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