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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倦客和生病的诗句

2017-03-28 陈娃 独立作家

陈娃︱文

 


张锋说,这些献给孩子们的诗词…能不能请你读一下?


对于文友们的文字,我向来是敬畏的,以文会友也算是乐事一桩,所以我认真地读了那些“献给孩子们的诗”。

 

跟一般人的想法一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写给孩子们的诗,应该是浓郁缤纷的蛋糕色,明朗、俏皮的卡通风格,云朵般自由自在,泥土般天然质朴,却唯独不是张锋这种,令人眼前一黑,大吃一惊――这些生病的诗句――这些口口声声写给孩子们的诗,说真的,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被孩子们读到――无法说出那些疲惫,交织空虚和呓语,失望和讥诮,中年男人式的矫情,惶惶如流浪之犬的无着――张锋好像找到了一种病态的言说方式,他用这些类似生病的诗句,把内心的阴暗、颓唐以及无力,附丽在古代诗人词人的字里行间…这些没有章法的分行的文字,我们无法用技术的套路去分解、赞美或贬损,只能凭感觉。

 

诗人跟流俗合谋,与现实苟且,跟风车一般见风使舵,在这个时代司空见惯。张锋无法平静,不甘沉沦,内心里苟活着一个大战风车、不合时宜的堂吉诃德,这大概是他书写病句的动机。张锋通过这些病句,这些病态时代的隐喻,泄露了一颗无法燃烧却冒着烟的灵魂的痛苦秘密――病句只是一个诗人的苦药,他自己喝下去,并无法疗愈窒息的心病,他想把自己变成一剂药,想要疗愈这个时代,更是一种奢望。但一个企图有所表态的诗人,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提醒自己不要同流合乌,仍然算一种节气。

 

少壮离家,从内蒙古到海南岛,多少乡愁靠诗歌滋养,从这点上说,诗歌是张锋的宿命。许多诗人写着写着,就对自己不满意了,因为走的路已经很远很远,他们想要找到另一种方式,跟别人不一样,跟过往的自己也不一样,张锋找到了古诗新注,唐宋元明清东西汉南北朝,他像绘一桢连环画一样,把它们赤裸裸地描摹出来,用小孩子的口吻,说着令人心塞气结的事情,罗列着种种令人不安和心碎的现实境象,如同当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浮世绘,一个正常人在一个非正常语境下的变态和扭曲,突兀地嵌入到那些古典诗词之美景、美物、美人的画面中,让人莅临冰火之境,无所适从,无法感动,无从赞美。

 

当代诗歌的功利性无孔不入,诗歌成为传输利益的工具,这种风象,听说现阶段很流行。而张锋从一开始便知道,病句永远无法在官刊发表,只能在朋友圈里发表,但他还是写出来了,写了几十首,我觉得他的遣词造句时有戏谑,夹带一些无意有意的玩世不恭,自以为得意,其实显得轻飘,这一点我无法恭维。所幸诗作者态度还是认真的,他的这些文字在朋友圈贴了又贴,改了又改,认真而无功利地做一件事,仍然是一种操守。

 

有些诗人对我说,写作情诗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容易出名的。环顾一下诗歌圈的现状,大致是这样,最厉害的批评家,也无法颠覆最古老的爱情。爱情在政治上是最正确的。据说诗人张锋的情诗写得出神入化,经得起任何一种诗歌理论的检验;可是,从一个当代诗人的本分来说,张锋这些诟病现实症结的欲哭无泪的病句,虽然一如既往地暴露出中国男性文人的好色、矫情、无主见、软弱和泛抒情的通病,胸襟和视野都有待拓宽,但比之起他最出色的情诗,我认为病句的价值是无可替代的。一个尚有责任感的诗人,仍然是有诗性的。

 

在表达受到制约的年代,真诗人和真诗歌都是相对隐晦和边缘的。一个真正的诗人常常有所痛苦有所忧患有所焦虑,由于执著于诗歌的道德,往往被生活的道德所鞭笞。而张锋的病句,流于感官感性的东西太多,诗歌中的批判意识被淡化,而凸显出一个中年男性诗人在酒饱饭足之后的愤世嫉俗,思想密度和精神深度都有所欠缺,这是遗憾的,这表明诗作者或多或少受到了这个时代的熏染和伤害,不断挣扎,却又无力自愈,唯有骂娘、跺足、自我消遣……然而,张锋的病句,由于真实呈现这个时代和社会的弊病,属于一种有病的呻吟,因而成为一个诗歌浪子特立独行的标志;也由于它们的无法发表,不屑发表,因而获得了一种诗歌道德意义上的荣誉。

 

张锋的这一系列古诗词注解,语言表述风格基本雷同,情绪上类似于风花雪月般的轻描淡写,精彩篇幅偶尔昙花一现,以下是我从数十首解注中摘选的四首,附带我个人的看法:           

 

1 比如南北朝无名氏这首《敕勒歌》,张锋是这样解读的---


“敕勒川 阴山下”――阴山脚下的一马平川鲜卑人在放牧  /看那山峦起伏  /宛  如草原上姑娘们的胸脯  / 河流蜿蜒似孩童们撒尿般  /调皮  / 跳跃  / 快乐  /闪烁 / 画面美如一幅无价的油画;“天似穹庐   / 笼盖四野”――天像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笼罩着大地  / 很像今天的雾霾  / 笼罩着华北平原 ;“天苍苍 /  野茫茫  / 风吹草低现牛羊”—— 一股股温柔的风儿吹过一群群牛羊儿时隐时现 /而现在  / 草木枯败  /风如刀割…… 张锋的解读并不止这些,但我认为,戛然而止,总比画蛇添足或言不及意要好些。

 

又比如,李白《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 李白  /一个唐朝人  /一个天生的浪子  /乘着一叶小舟要去远行  /岸上忽然传来 / 一阵嘹亮的踏歌声  / 桃花潭水深千尺啊  / 汪伦对我的深情  / 至少也有1001尺  / 小舟漂泊在大江大河大湖  / 粗服乱头  / 难掩他李哥那天赋的 / 国色天香 /唐朝呵 / 我拥有过你吗 / 国家有时候就是  / 一头不可描述的牲口  / 但这头畜牲的眼里 / 人民才是一匹匹牲口  / 即使我是李白  / 在这头牲口的圈里  / 也只能做一个写诗的酒鬼  /唐太宗啊  / 你拥有过千古一人的  /李白吗――这首诗本意很通俗,老幼咸宜,并无特别之处,张锋的注解一开始也是漫不经心,平平庸庸,但后来却说出了一种历史性的大尴尬,即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国家与诗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究竟又应该是什么样的?从古至今,这是一个问题。

 

3 明代于谦的这首《除夜太原寒甚》--- 


“寄语天涯客  /轻寒底用愁春风来不远  /祇在屋东头”――寄情于山水间的天涯倦客们  /我的兄弟们   / 轻微的寒流  / 不用愁眉苦脸 (我见过地冻三丈春风已上路  / 我看见它 / 就在屋子的东头 / 打转 / 太原 / 比往年异常寒冷 / 山西这地方 / 多年后会长出很多  / 煤老板和贪官污吏 / 他们内心  /深藏不露  /挖出来的 / 全是炭一样的黑暗 / 煤炭多的地方  /黑暗也多  / 光明千百万年 / 被掩埋于地下 ――这首诗也是最典型的、无法给孩子们阅读的诗之一,相比于张锋在一首首流于肤浅的诗歌中无所事事,这一首简洁有力,审视传统,烛照现代,将内心对现实的不满、对时势的痛恨表达得比较透彻,属于“灵魂之作”。

 

4 唐朝贾岛的这首,马马虎虎,解说词还算是有趣,勉强可以给孩子们说说…


“二句三年得/ 一吟双泪流 / 知音如不赏  / 归卧故山秋”――孩子 / 贾岛叔叔 /不仅十年磨一剑  / 他写诗  / 也別具风格  / 和一般诗人大不一样  / 二句诗琢磨了三年  / 念一句就泪流满面  / 他还很孩子气  / 如果那个知音  / 说他的诗写得一般 (他有三个知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其实已经很幸福)  / 他就一去不复返  /一阵风跑回故乡卧倒就睡  / 在那高高的山岗  /贾岛叔叔  / 你要睡到何时  /你要在这个坏时代  / 装睡到何时  /孩子们都知道  / 你是一个可以叫醒的人  / 贾岛叔叔  / 你快醒醒 / 我有不平事要说。

                


 

 2017-3-18 广州芳村



陈娃,《独立作家》专栏作家。海归作家,文艺批评家,曾留学德国汉堡和美国乔治城。出版有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长篇童话等多部。旅居德国多年,现居广州。自由写作。(个人微信公众号:小海轮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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