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存在于同一世界的生与死

2017-04-06 南平 独立作家


1、天涯

 

他:望着窗外,黑黑的,那些星星好像都躲藏起来了。雨一到夜间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像是躲起来的哭泣。

睡不着,他起身下床打开灯在桌前坐下来,写着:

 

雨只有在夜间才下着

像是躲起来的哭

忧郁着与夜色一样沉静

像是怕伤了更多的人

我只身走进雨中

想象着那飘落下来的是一个一个文字

那些文字

浸湿了我

冰冷

潮湿

沉重

它们一点一点地渗透

进入我的皮肤

进入我的意识

进入我还未睡眠的大脑

直到我想把那一滴一滴的雨变成为文字

让它们像黑夜一样在白纸上铺开……

 

她:他的那边亮着灯,我能够感受到灯光在房间里突围的情景。那是一种交织着的清楚的混乱。她仿佛听到光线在屋子里碰撞的声音,有一大片灯光飞出了屋子,在黑夜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个矩形的在黑暗的背景中转换为白色的阴影。

灯光的影子,下面没有任何东西走过,那怕是一片飘落的树叶。

那片灯光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制造出一片真正的阴影,让她用阴郁的心来理解。她的绝望找不到一个出口。默默地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枕芯里的棉絮也许也正在议论着,为什么雨总在夜间飘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还是爱他。而此刻他的父亲——自己的丈夫——早已在她的身边睡着了。雨点轻轻地敲打,有些在房檐上聚集,而后整滴整滴掉下来摔在地上,滴嗒…滴嗒…滴嗒…跟她的心跳连成了一片……

 

2、街头

 

父亲一大早就蹬着三轮车出去了。今天,他唯一的一个固定的客人没有了——成了自己的老婆——他还真不知道要向哪里去。

永远是不同的面孔构成了永远是相同的生活。父亲觉得有些茫然,感觉到生活的无知及没落。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方向,连自己出来干什么都忘记了。

不知不觉的进入了一片阴影之中,身上的灼热瞬间消失,父亲停下来,点起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散。就那样一下子就没有了。存在,世界上的存在之物,就那样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就消失了,成了他的老婆。

世界上少了一个三陪女而多了一个三轮车夫的老婆。他也不知道世界因此是否会有变化。

眼前的烟慢慢地散开,一支烟在猛吸了几口之后变成了灰烬,一个真实的东西就在眼前成了虚幻。灰飞烟灭,这正是它的注解。还有,烟雾散尽后他看到了一个名字:山里红发廊。

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父亲觉得宿命像是一根绳索做成了一个套子紧紧地围着自己。有些窒息,眼前似乎有些灰暗,像是影片中回忆的场景,黑白的、退色的。可是又是那样的清晰,包括那个站在门前的年青的女子,倚在门前,样子是幼稚的,但又是认真的。那是一张他从未看见过的脸,而那神情却像一个统一的商标一样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他已经很熟悉那种姿态了。像是在等待,又像是才送出,一切就是那样在同一个方向的来来与去去之间。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咋样。

 

父亲正在出神地想着,这时从发廊里走出了一个人对着他喊:老头,快走,这里没你的什么事。

他这才回过神来,逃跑一样蹬着车就走了。在他的身后起了一阵风,就像是一个人的一声幽长的叹息,在这纷乱的城市没有人可以感受得到,只有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听到了这声音,感动中,一不留神从树上掉了下来,一摇一晃地落在街道上。

躺在大街上的叶子是孤独的,一种死去的感觉。

事实上它已经死了,作为树的一个整体,它死了。没有人会认定它作为一片落叶的价值,让它活着。很快就会有一个车轮,或一个脚印从它的身上碾过,那时它的心也就真正的死了。

 

3、家

 

她对他说:吃午饭了,儿子。

他没有理她,坐在桌子前面,继续写。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只是写着,为了写而写。

他胡乱地写着:嫖客、妓女、爱情、仇恨、报复、报应。这些,到底是谁错了?

门开了,父亲回来了,父亲从来没有在中午回来过。从来都是早出晚归。他正觉得奇怪,想问。只听她说:回来啦,正好吃饭啦。三个人坐在桌前吃饭,父亲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她问:生意怎样?父亲说:没一个人也没拉到。

说完就已经吃完了。低着头又出门去了。

家又空荡了起来,他回到桌前再继续写:……第八天上帝创造了钞票,它不是用来填满人们的口袋,而是为了用来填满人们的欲望……第九天上帝驱逐了亚当和夏娃,不是为了让亚当的下体填满夏娃的下体,而是为了让他们的孩子填满这个世界……以后的很多天以后,也许是过了一万年,他们的孩子填满了这个世界,可是却发现没有足够的东西来填满他们的肚子……当然也有些人的肚子是被填满着的,可是上帝又发现自己创造不出一种东西能填满人们的欲望……于是上帝在夜晚时哭了,全能的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万能的,在人的面前,上帝除了可以给予外其它都无能为力……雨只有在夜里才下着,像是躲起来的哭泣……

 

她呢?她在想,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到底是谁错了?上帝,是谁错了?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4、父亲的生与死

 

(生):街道上的人越加少了起来,一种荒凉的寂寞。像那片刚落下的叶子被悠闲的风吹着在街道上孤独的滚动。对有些人来说那是舞蹈,而对父亲来说那却是一种遗弃。

猛然,他听到前面有人喊:老头,还不快跑。

父亲抬头向前望去,一群蹬三轮车的人正发狂一样向他这边跑来,而后抛下他,传瞬间就消失的街道的尽头。父亲正觉得奇怪,这时有几个骑摩托车的警察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说:把三轮车收了。

父亲双手紧紧地抓住车子。哀求到:我是要靠它吃饭的呀。其中的一个警察说: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也就是靠抓你们这样的人吃饭,否则我们也要饿肚子。谢谢你了。

父亲就是不松手,弄得那几个警察火冒三丈。使劲地将他的手扳开后,另两个人抬起三轮车就往穿城而过的河里面丢。污秽的河水静静地承受了这一切,水面上起了几个泡泡和一阵旋涡。

河水之所以污秽是因为它可以承受一切(那些穿城而过的河流虽然载满了垃圾,却怎样也无法使这个城市不变成为垃圾,河水整日都以哭泣的声音向下流淌着)。

包括紧接着跳下河去捞三轮车的父亲。双脚刚进入河水里,父亲就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痛,脚好像正好踩着了三轮车的把头上,一阵轻微的喀嚓声被河水的嘈杂声音淹没。父亲的心一紧便失去了知觉。

但我相信父亲在最后一刻的双手是紧紧地抓着三轮车的。

 

(死)父亲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幽暗的地方。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那辆三轮车。周围有一些人,像是地狱里的小鬼,全都缺胳膊少腿。

父亲问:我死了吗?

回答:跟死亡差不多。

父亲问:这是地狱?

回答:跟地狱没两样。

父亲问:这是什么地方?

回答:下水道。

父亲这才看清自己正处在一个管状的环境之中。肮脏的水正从自己的脚下流过,汇入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流(那些穿城而过的河流无一不被城市污染的面目全非)。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要回家。父亲说。

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回家,只能把家里弄成像这里一样。有人劝父亲。说着,还指了一下这个圆形的拱洞。

父亲说:不,我要回去,家里还有儿子和老婆。想起老婆,父亲的心里就充满了一种温暖。但一想起儿子,父亲就忧伤起来,如果没有我,他怎么生存?他的世界也许很美好,但是这个世界能够容得下美好的东西么?他站起来就想回去,可是刚站起来就倒下去了,刺骨的痛钻心一样袭来,他的心就这样一下子就碎了,再加上一个残废了的人,那个家还怎么生存?他无法想象,无法面对,他决心就在这里留下来。让污秽的水从自己的身边及身上穿过。

 

(生与死):每到夜晚,父亲都要从下水道中爬出来,让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之中虫子一样的爬行,在一个一个的垃圾桶前翻找着一些被丢弃的食物,与那些被丢掉的衣物。那残废了的双腿在身后慢慢地拖着,像是美人鱼的长长的尾巴,在街道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肮脏的印记。

这条印记每天就留在下水道的井盖与垃圾桶之间。像是一条黑暗的路。短而漫长。当然没有人会在意它,尽管它会越来越黑,越来越沉重。像是一道短暂而急促的刹车印记,在这一段短短的距离里反复而频繁的进行。直到有一天这一段路黑得像夜、沉得像铅。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谁可以将这印记从这个城市中擦(搬)除。

 

5、他、她与父亲

 

他:‘这短短的黑色的道路浓缩了一个历史,’他写到:‘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它,在光明里没有人想看到它,于是它就那样简单地被人忘掉了。’

‘正午的阳光里他看见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从两头看过去,一边的圆点是上升的,那是垃圾桶。另一端的圆点是下降的,那是下水道。’他写到:‘无论是上升还是下降都是被弃的肮脏的。’

 

她:丈夫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往日停在楼下的那个笨重的三轮车也很久没有看到了。她常常想起坐在他的三轮车上四处去接客的日子,丈夫的苍老而吃力地向前弯着的背影使她想起小时候坐在父亲的自行车的后面去上学时的情形,父亲的背影单调而庞大,替她挡着从前方而来的风雨。她的世界小小的,仿佛只与自行车的后座一样大。那时她还小,阳光也很纯净,水田里的水像一面面巨大镜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晃着她的眼睛。像是一片一片向她飞来的看的见而又摸不着的玻璃,她有点想笑,于是她的嘴上就挂着了微笑。路是沙石的,一辆汽车从身边驶过,扬起了一阵尘土,像是有人在记忆中投下了一颗炸弹,卷起了一股气浪,将她的记忆冲散,于是她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现在――他还坐在桌子前写着,从虚掩的门里,可以看到他削瘦的背影,单薄的随时都有可能会断掉。

 

这三个男人的背影重叠起来,使她的世界像是进入了一个沉沉的黑夜,冰冷、潮湿、阴暗、绝望。

 

她一句话也不说,打开门向屋外走去,浸入阳光中。这是她进入这个门以来第一次踏出这扇门,本来她是决心不再出去的,她只想使日子简单的像钟摆,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摆动。可是现在这个钟摆被迫停止了,因为少了一个极向。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当她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山里红发廊的门前……

 

轮回?旋转?停滞不前?

 

父亲:父亲在那条黑暗的路上停下来,喘了一口气。身后的腿早已失去了知觉。他不去管它,而是向前看去,儿子的那扇窗子里的灯仍旧微弱的亮着,像是一只疲倦而又失眠的眼睛。那也许是这个城市唯一没有睡去的眼睛,虽然他也疲倦、病态。但毕竟还是醒着的。

她呢?那扇窗里的灯从来就没有亮过,始终是灭着的,她不在吗?已经走了?她能走到哪里?

他看见前面的路,短促、黑暗、紧张……

就像是一辆汽车突然间的一个急刹车,短暂、沉重。越向前越紧张、危险;越向前留下的印记越黑、越紧、越死气沉沉……



全文完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南平,《独立作家》专栏作家。小说家。出版多部小说集,欢迎购买。个人微信号:wangjianhui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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