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冲遇上高衙内，正当防卫是啥东西
赵和锋：“独立作家”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自由摄影师。出版有多媒体摄影著作《狗语世说》（中国科学文化音像出版社），文化随笔集《美国的伤痛与救赎》（2018年广东人民出版社）。
正当防卫是啥东西
最近网上热议正当防卫。我本来清楚这个概念的涵义，但是经过众说纷纭的阐释，反而如坠五里雾中。正应了鲁迅那句话：“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就像“煎饼师傅一边摊煎饼一边哼歌”这么个事儿，如果一定要说成“传统热工艺街头艺人打破了东方餐饮文化与世界流行音乐之边界然后进行了跨界二度创作”，这就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笔者非法律专业出身，不便妄言，但好歹读过几本古书，因为正当防卫与打打杀杀有关，我这就想到了《水浒传》中的一个人物。
话说我大宋王朝艺术斐然文化自信，却既有内忧更有外患，北边的契丹欲壑难填，西面的西夏虎视眈眈，不过这也为意欲献身效力的有志青年提供了建功立业的宏大舞台。京城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燕颔虎须”，“豹头环眼”，亦即今日所言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且出身武官家庭，根红苗正，属红色嫡传；尤其擅用丈八蛇矛，武功高强，技法精湛。一言以蔽之，政治合格，军事过硬。正可谓踌躇满志，前程光明。
“自古红颜多祸水，几家欢喜几家愁”。虽然花容月貌这本身不是林冲之妻张贞娘的错，可一旦被有权有势之人惦记上，林冲此后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起先是自己的妻子被顶头上司、太尉高俅的义子高衙门调戏。平日里威风堂堂的林冲也只能收敛拳脚，忍气吞声。
接着高衙内贼心不死，串通林冲的好友陆谦哄骗林娘子到一个酒楼，以便上下其手。幸亏林冲意外获悉，妻子终获解救。
一计未成再生一计，这次身为太尉的高俅亲自出马，巧设机关，诬陷林冲擅闯白虎堂意图持刀行刺，于是逮个正着，送交开封府听候处置。
开封府明知林冲冤屈，但慑于高俅权势只得判其有罪并发配沧州充军。高俅一伙买通了押送的差役，半道上动手了结他的性命，碰巧鲁智深杀进野猪林，林冲方大难不死。
抵达沧州，高俅父子的心腹又阴险地做了一个火烧草料场的局，其时北风呼啸，火势冲天，林冲即使不被烧死，也会因草料场失火而被处死。总之一句话，无论如何，林冲横竖都不能活。不死的唯一方式就是反戈一击。这豹子头林冲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心顿起，手起刀落，剜仇人心肝，割仇人头颅，供在“风雪山神庙”上。
话已至此，可以进行总结了：这林教头，不管他被逼到何种绝境，不管他生命面临何种威胁，他无论采用什么手段自卫反击，无论使用什么方式杀死对手，在林冲所处的大宋王朝，根本不存在正当防卫一说。即使有，正当防卫也根本不会是法律问题，而只是个政治问题。
若要让林冲的正当防卫变为纯粹的法律问题，必须具备这样的政治生态：
林冲乃国防大学军事教官，高俅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林冲的美艳妻室遭遇了高俅义子高衙内的性骚扰，林冲进而落入擅闯核心军事禁区之诬陷案。后经开封地方法院独立审判，陪审员一致认定罪名不成立，终还林冲清白，反而是高衙内此后被判有罪入监服刑。与此同时监察御史责令高衙内的义父高俅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接受组织调查并交代清楚问题，在发现了高俅的犯罪线索后，将其移送到了司法机关，最后高俅被法庭定罪并送进了禽城监狱。事件发生后，总统宋徽宗因用人失察而遭到独立媒体《宋民日报》的猛烈抨击，《求宋》杂志封面还刊登了一幅高俅坐在总统怀里的漫画，剑指宋徽宗袒护纵容。宋徽宗赵佶不得不通过一种名叫“诏曰”的自媒体发布罪己诏，向广大宋人诚恳道歉。但部分宋人仍然气愤不过，走上汴京街头游行抗议，一个愤怒的收藏家还当众烧毁了早前所购买的总统赵佶的花鸟画《池塘晚秋图》和他的一幅瘦金体书法作品。
可惜上面所设想的大宋王朝政治环境，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象。
自从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万里江山就变了颜色改了姓氏。普天之下莫非“赵”土，率土之滨莫非“赵”臣。如同所有前朝，皇帝拿你财产，那是理所应当；皇帝给你财物，却是黄恩浩荡。皇帝取你性命，是你罪该万死；皇帝赐你不死，你得感恩戴德。所以，只有乱臣贼子，哪有正当防卫。
据统计暴力侵害或暴力致死案件，绝大部分要么是因情色占有而引发，要么是因财产占据而导致。但在大宋王朝，前一种引发的所谓正当防卫应该少之又少。不仅因为这属于个人行为，还因为宋代娼妓业极为发达，市妓在酒楼歌馆招摇已经是繁华市井中的一道亮丽风景。花钱能办到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冒险去做。可以断定当时的所谓正当防卫多与财产占据有关。
在大宋王朝治下，地方上固然有不少流氓恶霸侍强凌弱，但是真正与民争利、盘剥百姓的事情，基本都是官府所为，官府是事实上的最大为害者。据史料记载，宋江起义的导火线，就是朝廷宣布把整个梁山泊八百里水域全部“改制为国营”，其具体措施就是规定百姓凡是入湖捕鱼、采藕、割蒲者，都要按船只大小课以重税，若有违规犯禁者，一概以盗贼论处。贫苦的农民与渔民交不起重税，只得铤而走险，走上“正当防卫”之路。
大宋王朝权力通吃，而且垄断了所有行政与经济资源。如果朝廷定义了真正的正当防卫法则，等于是准备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而且将导致其执政推进能力严重受挫。如果说一定有个什么正当防卫权利的话，那么这个权利也始终被收归于大宋王朝手中，因为朝廷垄断了正当防卫的制定权、解释权、裁决权和执行权。
严格意义上的正当防卫，其背后关联的是私产与公产的问题；私产与公产的背后，关联的是公民与臣民的问题。只有私产不受侵犯，只有把权力关进笼子，上至皇帝下至乞丐一概不得逾越法的界限，那么，正当防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法律问题。当大宋王朝的官府一手掌握了所有权力，一手提着笼子到处抓人关人，正当防卫仅是一个政治问题。
所以，当林冲的家人假如提起正当防卫这一说，意图向高俅及高衙内施压并试图讨还公道，只能说要么天真，要么矫情。林冲的所谓正当防卫，充其量只是政治问题中的一个枝节——政策问题。
独立作家
投稿信箱：tanys1980@yeah.net 自由写作精神，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