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 | 《岸边之旅》：在日常沉闷中调度幽魂的黑泽清

岸边之旅

导演：黑泽清

编剧: 湯本香樹実（原作） / 宇治田隆史 / 黑泽清

主演: 深津绘里 / 浅野忠信 / 苍井优

国家：日本

荣誉：2015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最佳导演奖

媒体评价综述：

AlloCiné 4.3/5

Metacritic --

时隔七年，黑泽清再次在戛纳拿了奖，上一次《东京奏鸣曲》（2008年）是评委会奖，这次《岸边之旅》则是最佳导演奖，可惜都不是在主竞赛单元，而是次一级“一种关注”单元。不过一直为这位日本恐怖片大师背书的《电影手册》早就按捺不住自己怨气，直说戛纳选片委员会本末倒置，把目光聚焦在了是枝裕和（《海街日记》）、河濑直美（《澄沙之味》）这样泛滥着异国情调的平庸电影上，却冷落黑泽清这部在布光和叙事技巧上都出类拔萃杰作。

略有些出乎意料是，素来以艰深理论素养和高冷品味著称的手册这一次却很好代表了法国大多数媒体意见。本片十月初在法国上映后，赢得了一边倒满分与好评，高达4.3媒体评分几乎是今年最高分之一，直接比肩阿彼查邦《幻梦墓园》、《疯狂麦克斯》、《头脑大作战》。绝大多数媒体都盛赞黑泽清的场面调度，如aVoir-aLire.com直言“诗意场面调度直抵灵魂”，Telerama则称“在交迭着美好瞬间与突然而至的黑暗之间，影片不可思议建构了一种梦的逻辑，在现实与无意识交错的边界区域闪耀”。

相比于法国媒体盛情讴歌，本片乏味和略显单调剧作似乎笼罩大多数国内影评人和观众。由于本片也入围了今年上海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不少在上海观影国内观众都直言作为鬼故事没有新意，沉闷做作无聊且睡意满满，豆瓣评分只有6.0分。而indiewire也只给出了C-负面评价，称该片是“电影的尸体：毫无生气，毫无血色，毫无情感”。

--Peter Cat

编辑评分：

Peter Cat ★★★★ 4/5

babydog ★★★★ 4/5

陀螺凡达可 ★★★ 3/5
柳莺 ★★★ 3/5

Peter Cat：

这其实是一次非常抽象（隐喻）但极有野心尝试，从黑泽清近年来风格中延伸，仅仅依靠光线和调度上的细致变化就在日常空间里呈现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并加以模糊生死、虚实之间的界限。朴素克制故事和情感，外加对异国情调摒弃，都让电影语言更加裸露。

陀螺凡达可：
除了调度，感觉跟连续剧一样。有几场戏日式鬼片的气氛不错。

柳莺：
阴阳无界，生死释然。黑泽清的鬼故事拍得闷闷沉沉，观众大可在这梦/游般的环境中诉清自己的陈年心事。

《岸边之旅》：黑泽清的两次反常规

文/荒也

编辑/轻微、Peter Cat

黑泽清说之所以打算将《岸边之旅》翻拍成电影，最先是被“失踪三年的丈夫有一天突然回到家中的剧情”所吸引。已故的人再次还魂到现实世界里，在以往的黑泽清恐怖系列中，如《藏尸楼》里那具包裹的千年女干尸，又或者《降幽灵》里瞬间移动的绿女孩幽灵，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然而面对《岸边之旅》中浅野忠信扮演的丈夫突然出现在家中，“我已死了”的自我宣告，深津绘里扮演的妻子虽然惊讶，却没有一贯恐怖片中表现惊恐情绪的特写，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静的将两人收在中景当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的日常表达，也全然不是生者面对死者的口吻，更像是一个妻子对丈夫久久未归的责问。一如希区柯克电影的女主角们有着与生俱来的侦察能力一样，黑泽清的女主角们仿佛早已掌握了如何和幽灵打交道的方式。

深津和浅野间的夫妻对话，好像建立在某种默认的契合之下，时而惹人发笑，让人质疑这真的是恐怖片？ 更值得一提的是开篇中的横摇空镜过后，转而切换到浅野突然幽灵般的出现。直直的站在外部与内部的中间——窗缘边上。同时也是明亮的餐厅和黑暗的卧室的中间位置。显然这绝非只是巧合，浅野选择在岸边消失而去的结尾便是遥相呼应。出现和消失都发生在边界上，进而言之，生与死、真实与虚幻在不断被交错，两者边界逐渐模糊化的特点正是本片的主题。然而黑泽清为了达到这一主题的目的，甚至不惜“破坏”了以往近乎偏执般严守的两条规则。

《岸边之旅》入围今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并收获“最佳导演”奖

空间

黑泽清电影的空间往往是匿名性的场所，如《X圣治》中的无人的废墟，又或者《东京奏鸣曲》中东京郊外铁路旁的小屋，而《超凡神树》里的迷宫式的原始森林更是达到空间抽象化的极致。空间的抽象化将电影从现实感中抽离出来，将观众引入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而不仅仅是室外，室内环境的处理也严守这一规则。如，黑泽清电影里的窗户往往是密闭的，白色窗帘或者塑料薄膜蒙罩在上面，只透出一层柔和的白光，却永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甚至在移动的空间里，如《蛇之道》中香川照之开车去行凶的路上，窗外总是被一层浓厚的白雾笼罩。《X圣治》里役所广司乘坐的巴士，像浮游在空中完全看不到外景。

然而本片却未遵循这一常规，抽象化的同时也包含着对现实感直接的融入。浅野和深津相约去远途旅行，出现的车站名以及信封上写明的地址都毫不掩饰的暴露在画面当中。又或者在公路电影的本片中，两人搭乘的电车、巴士窗外疾驶而过的风景都实实在在的进入我们视界里。那么室内呢？如果说在晚上深津和浅也依靠而睡，而醒来又只剩独自一人。这一切都不过只是梦境的话，那外部的晨光穿透窗户，打在浅野熟睡的脸上的瞬间，我们早已忘了浅野是不是幽灵，而只是为这对夫妻所彻底感动吧。因为有了光线的射入，空间变得现实、立体起来。因为有了光线，浅野不再只是幽灵的存在。又或者可以说浅野也就成为了那道光，区分不开。就好像他无形的消失一样，成了白昼的幽灵。

深津绘里饰演片中妻子

身体

本片最让人诧异的之处莫过于性爱的戏份吧。要知道，黑泽清以桃色电影《神田川淫乱战争》开始电影导演的生涯，但此后作品中都将性爱场面极力排除在镜头之外。除却《藏尸楼》中丰川悦司和中谷美纪在狂风中激吻的特列以外，不用说接吻，就是拥抱都是被禁止的，床戏就更加难以想像。究其原因实在太简单，内敛的黑泽清不擅长拍摄男女情事，《光明的未来》中的小田切让和浅野忠信那般好基情的男性世界才更符合其性情。

而在本片中，禁欲的身体终于得到完全解放。身体的结合证实了浅野肉体存在的真实性的同时，也预示着他即将消失而去的残酷事实。也可以说两人的结合的瞬间即是分离的开始。第二次旅途中，得知人与幽灵的肉体接触是禁忌之后，但深津晚上还是忍不住用手爱抚了浅野的面庞。而次日早晨，浅野失手把饺子落在了地上，之后更是费力的撕不开面包袋。身体的退化，即现实世界的消失首先从手开始。因为手是与世界最为直接接触的身体部位。而最彻底的接触莫过于和性爱。但黑泽清始终是含蓄的，即便是最激情的场面也只停留在上半身。但从身体上的突破这一反常规行为而言，《岸边之旅》为黑泽清电影增添了一抹异色。如同空间的暧昧化一样，这又何尝不是出于主题的需求。通过身体的结合产生的存在与消失，浅野的身体存在在生与死的边界之上。

黑泽清巧妙的模糊了现实与虚幻，让观众迷惑，在恐怖与惊悚中渗入温情，在温情当中又埋下随时可能消失的绝望的种子。就好像对本片进行类型界定是一种无劳的举措一样，难以捕捉的的模糊感贯穿了整个岸边之旅。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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