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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祖拉斯基:将每一部电影当作你的遗作来拍

2016-05-03 谢喆、庄昳泱 深焦DeepFocus
对话安德烈·祖拉斯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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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Donato Torato 

翻译 | 胡旻旻、沈念、 谢喆、庄昳泱

校对 | dxj(广州)李宜然(旧金山) 编辑 | Kerin(北京)

Offscreen:我前几天晚上在剧场看了《萨满教的迷恋》,放映的时候你留下来看了吗,还是走了?
 安德烈·祖拉斯基:我回去睡觉了,因为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程,我很累了。而且这部电影我已经看过了。(笑) Offscreen:祖拉斯基先生,你曾在某部DVD的附录里提过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觉得应该是在2008年《没有私生活的女人》这张碟里,你说,在所有由女性导演的电影中,从未真正出现过任何有力的女性表演,大意如此。你的意思是,女性导演不够强势或者太过温柔,以至于无法鞭策一位女性演员?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我只是说……我很喜欢在表演状态下的女演员们,而且我也很乐于激发她们去做一些事;因为他们不是男性,也就是说——不是我。在我的电影里,我想,男性永远不是真正的主角,即使有时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否则的话,这就会是一部关于我的电影了。对于把自己搬上荧幕,我没那么感兴趣;但对于表现女性,是的,我很感兴趣。而女性导演的情况正相反,她们往往会把很多强有力的表演段落交给男演员,因为他们不是她们。好吧……有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女导演是同性恋,所以情况也不完全是这样。 Offscreen:里娜·韦特缪勒,我不知道她是否是同性恋。 安德烈·祖拉斯基:谁? Offscreen:里娜·韦特缪勒,拍了《踩过界(Swept Away, 1974)》的意大利导演。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我觉得是的……我在威尼斯见过她。 Offscreen:她在玛丽昂捷娜·米纳托那儿挖掘出了一些很有力量的表演。 丹尼尔·布莱德:你可以举一些东欧的例子,比如薇拉·希蒂洛娃、拉丽萨·舍皮琴科、琪拉·穆拉托娃,尤其是…… 安德烈·祖拉斯基:阿格涅丝卡·霍兰? 丹尼尔·布莱德:情况不太一样,因为在舍皮琴科和希蒂洛娃的例子中,关键在于她们都非常漂亮,而她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对男人。你看《上升(The Ascent, 1977)》,就是一部由女性导演的纯男性电影,而且里面有着相当精彩的表演。
Offscreen:如果你看看导演和女演员之间的关系,从卓别林到费里尼、戈达尔、希区柯克以及……我想也包括你,每个导演都对一种特定的外貌特质有偏好;希区柯克喜欢金发的冰山美人,而你的类型……深发色,有力量,目光如炬,柔韧而强健;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这种选择是出于一种身体上的性吸引力吗?或者更多的是因为她们在银幕上活动或静止的姿势,那种摄像机和她们之间的关系? 安德烈·祖拉斯基:问题是为什么天赋藏在那些如此美妙、甚至几近完美的身体里;但这并不足以使你在银幕上成为一个演员……当然,你可以去而且你能给出正确的表演,但是我非常喜欢一个词语:“明星”。什么是明星身份……怎样是一个明星?明星必须拥有何种的魅力?有时候魅力比天赋更重要。直到今天,明星的公式依然是,不俗的表演天赋加之真正的美貌。为什么导演常常会选一个如同他自己分身的人来做男主角?罗曼·波兰斯基,在这么多年之后,找到了马修·阿马立克——他的另一个自己。看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鼻子,一样的……你知道的……傲慢自大
Offscreen:就像三十年代的约瑟夫·冯·斯登堡,他找到了莱昂内尔·阿特威尔。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如果……你允许的话,关于《魔鬼》我有一点想讲的。《夜的第三章》至关重要,不用说,因为它是我的第一部电影,但同样因为它写就的方式,那些闪回和剪辑什么的,还因为这个故事基本上讲的就是我父亲的故事。用这个故事作为起点,我真的很想说:“你好,我知道,我们知道……我们会记住”……就像在魁北克说的……“我记得(法语)”。但从风格上来讲,对于我探索电影拍摄的新手法,它没有做出任何突破,而《魔鬼》做到了。瓦伊达曾经告诉我——这也许是我至今铭记于心的他说过的两句话之一——他说:“听着,要小心,因为不管你的两部电影之间间隔了多久,你开机拍摄新电影的第一天就是你上一部电影的最后一天。”这话太对了,所以当我们开始拍《魔鬼》的时候,我记得第一天就是从一个移动摄影开始的,采用了这种优雅的摄影方式,因为《夜的第三章》视觉上是很优雅的,至少我这么觉得;然后我说:“哦,天哪,这完全不对劲……别管这些轨道了,把摄像机拿在手上,让我们像拍纪录片一样地来拍这部电影,记录这场波兰历史瓦解的血腥噩梦……”还有些类似的话。这部电影几乎全部是用手持摄像机拍完的,所以它和第一部电影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从技术上来讲,之后的任何突破都不及这个对我重要。
Offscreen: 就是为了展现你能够做到。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不好意思,我从来不会“秀”给谁看。 丹尼尔·布莱德:但是,我认为这里有另一个问题。确实,当我开始为电影写评论时,我会去——,这是受电影作者论遗风的影响——会去寻找一个导演风格的持续性。但我想,当你……像现在我的看法就不同了,我看到的是,我认为一部好电影需要导演找到一种风格去支撑这个故事。重点在于,根本来说,某种意义上,《魔鬼》需要一种与《夜的第三章》截然不同的风格,后者非常精准,前者则有一种适合这个故事的紧绷的力量,这是一场热夜之梦,因此也需要一种狂热的视觉语言。 安德烈·祖拉斯基:否则它可能会成为沾满鲜血的童话,用超自然的、精神错乱的、却更为优美的镜头去重现,就像在胶片上洒满糖霜。如果那是生冷的,那么故事也会立刻变得生冷,对我来说,这样才合适。 Offscreen: 电影里很多场景发生在室外。这些风景让我想起米克洛斯·杨索,但是风格完全不同。 丹尼尔·布莱德:但对我而言,这就是杨索醉心于他的形式技巧,反而削弱了完整的电影,最终成了风格主义的一个例子。就像塔可夫斯基《牺牲》的结尾,技巧方面令人眼花缭乱,你会一下子忘了那燃烧的建筑,心里想着“这编排真是不可思议,多么动人啊”,但你不应该关心技术的完美,而应该思考“我的天,这房子着火了,发生什么了?”对我而言,杨索七十年代的电影的问题在于,像是在不停咆哮:“看我!看!” Offscreen: 像是在说:“我能不能只用5个镜头完成12个镜头的内容?” 安德烈·祖拉斯基:你什么意思?当然只用一个!(笑)一个又长又迂回的…… 丹尼尔·布莱德:就像索科洛夫的电影,《俄罗斯方舟》,那是一个恰好证明我们为何需要剪辑的例子。 Offscreen: 是的,(如果加入剪辑)它会是一部更棒的电影。 安德烈·祖拉斯基:我能再补充一点吗?我之前在看奇幻电影节那本巨大的宣传册,里面关于我的一页,他们将所有电影的海报都印了上去。我看着那页,说:“我的天”,没有一部电影,怎么说呢,每部电影都如此不同,但不知怎的,你无法觉得这是12位不同的导演拍的,它们就是出自一人之手。我不知道是什么不可思议之处让人看着这些电影会有这种感觉,这非常神秘……我想,是因为(这些电影中的)局限之处,更胜于它们的丰富。
Offscreen: 也许你在这儿已经经历过了,同Mitch David(电影节策划)和Karim Hussain(奇幻电影节的老朋友,一名加拿大导演/摄像)会面的时候。我记得当他们还年轻时我们初遇的场景,我们对《着魔》如此着迷,围绕它畅所欲言。喜欢你的影迷们都对《着魔》十分痴迷,因此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的电影这么吸引人,让观者如此狂热。 安德烈·祖拉斯基:我对自己的电影并不狂热,我难以言说,但确实有些美妙的东西。我感觉他们会想保护这部电影,是这种为某些东西辩护的立场让他们找到了共同的敌人,挺好的。 丹尼尔·布莱德:对我来说很有趣的是好比很多年前,当你刚开始小心翼翼地试图实践电影的时候……我记得有人告诉我拇指规则,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就是当你写剧本时,拇指规则就是,当你写剧本时,你用拇指盖住一段对话,如果还能看到词,就说明你的台词太长了。但那个规则不适用于你的一些电影,事情是这样的——重点在于,通过真正掌控这部电影,你可以说“滚蛋吧,我这样可行”,而那个规则是愚蠢的,实际上那是制片人的主意,他们想要一个固定的节奏与韵律,某种确定的东西,而这纯属扯淡。 “他们”有一系列关乎表演的强度或是考虑到冗长程度而不希望你拍的东西,对此你有要表达的东西。当然并非总是如此,别的一些电影非常平静,但重点是——当然是在我看来——那变成了某种需要坚持的细节,并为此宣称“不,这事是这样的,不是那样”。这有点像是同Karim与Mitch他们聊的是差不多的事情,很类似。你知道,就是视觉上相当大胆,指示上有着精确的空间观念,灯光也并不随意,那并非矫饰,只是精确并且适合故事本身。我认为任何电影技术人员都重视这些。比如Karim现在就是一名著名的摄像师,他正在寻找具有那种素质的导演。 Offscreen: 然而,回到我们如何同荧幕联结的话题,普遍而言,作为一名观众,你会与同性别的角色产生更多共鸣,因此我就会与男性角色有更多同感,而女性则会同女性。 丹尼尔·布莱德:是谁说的? Offscreen: 似乎观众理论和作者论都是这样说的。 丹尼尔·布莱德:抱歉,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第一个学位是心理学的,在最后一学年,我想要做一些电影相关的事情。在1960年代,有两个人真正关注过电影的认知与感知层面。纽约的Julian Hochberg还有提出“生态知觉理论”的J.J.Gibson,有趣的是,在1960年代末,Hochberg已经放弃了,Gibson也转移了方向。所以重点是,并没有一种(对电影的)科学的认知和感知研究;这就是有趣之处:事实上心理学家们并不真正明白电影是如何(对人)起作用的。在电影研究中被运用的那些像精神分析的东西并不科学;虽然可能充满趣味,但那并非真正的科学。这有点像炼金术或者投机,我们不明白个中原委,这很难以置信。事实是,与你方才所言有关,事实是虽然我们不明白具体的方式,但电影(确实对我们)起作用,那(确实)存在,但我们毫无头绪。

Offscreen:《萨满教的迷恋》中的Ivana Petri真是一位年轻的女演员。


安德烈·祖拉斯基:她当时还根本算不上一个女演员。

 Offscreen: 还没有那么老练……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不,我的意思是她之前没有过表演经验。 Offscreen: 但我在关注她,她更迷人,更有趣。我更想对她加深了解。那个男人,那个人类学家,似乎是一位试图寻找答案的唯理论者,而她不寻求答案,她只是去经历,她是那么美妙。 安德烈·祖拉斯基:她就是答案。 Offscreen: 答案? 安德烈·祖拉斯基:她就是那部电影的答案。 Offscreen: 她是意大利人?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她是波兰人,我在一间咖啡馆找到她的。为了给这部电影找演员,我见了波兰每一位有可能出演的年轻女演员,我当时真的很紧张,后来又心欢地几乎想说“我不拍了”,因为他们以一种公认的方式训练年轻女演员,(她们就像在说)“我是个女演员,我能演戏!”是的,你能演,但我不想看你演,这就是问题所在。而她那时是一名大学生,非常贫穷,她走进咖啡馆,因为天很冷,手冻得通红,我当时和制片人在一起,我说:“就是她了”,他说:“你疯了?”然后我们就…她做到了。 Offscreen: 就像布列松,他总是想要一个全新的演员,可以利用他们,榨取他们的一切,然后,行了,着手准备下一部电影,再找一个新的“模特”——他这么称呼演员。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但他损耗了这些年轻人,因为他想让他们用他本人的方式来表演——但他自身并非一名演员——从而达到他所认为的忠于现实。他是一位迷人的导演,因为(那种表演)是彻头彻尾的虚假。跟特吕弗的处女作有点像,每个人都在扮演……他们太假了…都成了一种风格。因为贯穿始终,最后倒成了好事儿。 Offscreen: 你谈到演员们总会逼迫自己去扮演自己,我对方法派演技一直是这样的看法;我一直认为,只有当扮演一个大角儿,一个似乎带着面具的角色时,一位方法派演员才能真正成功,像是身体上的面具:增重或减肥。我记得罗伯特・德尼罗同梅里尔・斯特里普一起演过一部片叫《坠入情网》,他演了一名普通工人,而荧幕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德尼罗的影子。那是一次非常单调的表演,但你看他在《愤怒的公牛》与《出租车司机》里的表现……就像是他们必须要脱胎换骨披上别人的皮。 丹尼尔·布莱德:这也是选角的问题,安德烈你不是提过一部叫《Malody》的作品吗,你写了剧本但最后没担任导演。 安德烈·祖拉斯基:《挚爱一生(Malady of Love, 1987)》。 丹尼尔·布莱德:是的,你说其中一位制片人希望伊莎贝尔・阿佳妮出演,然后你说:“阿佳妮演一个美容师,没人会信的”。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是一个美容师,是一个拖地的女孩儿。 丹尼尔·布莱德:拖地… 安德烈·祖拉斯基:在法国和法语市场,她是一位公主。你不能那样对她,人人都会笑的。虽说如此,她依然是一位极好的演员。
Offscreen: 说到肢体运动,你电影里的一切都是充满动感的,尤其是表演,这是你指导演员表现出来的吗?还是你只告诉他们走位,或者只是给他们一定的活动空间? 安德烈·祖拉斯基:你不能告诉人们“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演”;这是很糟糕的……不。但是,抱歉,比如阿佳妮在地铁隧道歇斯底里爆发的那场戏。
Offscreen: 好的,你说出口了,我本来没想说那个词的,是你先说了:歇斯底里。(笑)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歇斯底里这个词的词源是子宫,所以很适合形容女人的表演,我在开玩笑啦,但是,诚然你无法控制到分秒,你也不想去控制,因为你要求你的演员如此深入,深入到那些宗教信仰、宗教狂热或者巫毒什么的,起源的地方。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范围,是不可控的。在这里的自由是好事,或者说……疯狂,行了吧?但这是一部电影,你不能突然就搞得漫无边际。因此这就像为摄像师,为调焦员,为音响师,为工作人员设置了一个圈,必须有所限制。那是受限的自由,但,是自由的。她具体会做些什么?为什么那么做?这个故事在讲什么?她是谁?所以,(演员)以任何方式回应这些问题,都会出乎意料。因为在任何时刻,角色本身都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仅仅在行动。对我而言这就是表演自由的极限点。 Offscreen: 你记得那场(隧道戏)拍了几次吗? 安德烈·祖拉斯基:一次。 Offscreen:一遍过?!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我们就拍了一条,但我们另拍了一条备用的,虽然不完整,那只是防止第一条发生意外的保护措施。我立刻就放弃第二条了,事实上那当然比不上第一条。我经常说,那就像跟孩子们拍戏,你拍了第一条后,第二遍就会有点,你懂的… Offscreen: 他们的兴致就过了。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他们就会熟悉这一切,也因此不再新鲜,不再有所响应,不再有趣;而第一条…没错儿。
Offscreen: 我想向你打听下Fabio Testi(曾经出演关于佐罗的影《El Zorro justiciero》—译者注),我很喜欢他出演的意大利电影,西部片和犯罪片。因为他在别的片中的形象已先入为主,在你的作品中看到他时,我几乎有点违和感,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是个怎样的人?
安德烈·祖拉斯基:他真是眼中钉,肉中刺。
Offscreen: 那正是我期望的答案…(笑)
安德烈·祖拉斯基:真的,真的。他理所当然的在意大利正是冉冉升起的明星,四肢发达……我不会说头脑简单,因为我最后发现他没有我们认为的那么蠢,因为演了这么多黑帮电影(的印象)。没有那么蠢但是……但他是意大利合拍方的演员,如果没有这笔钱我永远拍不完这部片,所以他至关重要,但我有两次都差点杀了他。他来巴黎演罗密・施耐德的救星,他在意大利演佐罗扮演。他一直没能理解这部电影,直到在罗马给它配音,他才懂了,然后在凌晨一两点钟打电话给我,哭着说:“我真的很抱歉……现在我终于搞明白了”。那是六个月以后的事儿了;真是举步维艰。
Offscreen: 我猜得看到整部片的全貌才能真正理解。Offscreen: 你出生在乌克兰?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我是在波兰出生的。 Offscreen: 喔,是的,现在那儿被认为是乌克兰。 安德烈·祖拉斯基:那都是被斯大林逼的,但那儿曾经是波兰。 Offscreen: 伟大的波兰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莱姆也在那儿出生。聊聊伟大的乌克兰导演杜甫仁科吧,作为一名导演你喜欢他吗? 安德烈·祖拉斯基:天哪,喜欢,喜欢。 Offscreen: 是的,因为从杜甫仁科到塔可夫斯基之间有一条谱系,他对塔可夫斯基有很大影响。 安德烈·祖拉斯基:在俄罗斯,大家总把爱森斯坦,普多夫金,杜甫仁科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称为圣三位一体。 Offscreen: 这是你第一次来蒙特利尔?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安德烈·祖拉斯基:第三次。
Offscreen: 第三次。《萨满教的迷恋》放映后有人来找你,我记得你在蒙特利尔有一位侄亲,对吗? 安德烈·祖拉斯基:是的。 Offscreen: 是侄女吗?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他看上去是个女的,但其实是个男的。(笑) Offscreen: 他在蒙特利尔过得如何? 安德烈·祖拉斯基:很好,他三十年前离开波兰,他是个化学家,在这儿找到一份非常有趣的工作,所以他留下来了。但我俩没什么共同点。 Offscreen: 那么,你的蒙特利尔之行愉快吗?电影市场的事进展顺利吗? 安德烈·祖拉斯基:我的天。 Offscreen: 也许我不该问? 安德烈·祖拉斯基:别问了。 Offscreen: Richard Stanley向我描述过你的电影,关于你的新片你能说两句吗?不是宣传! 安德烈·祖拉斯基:我可以回避这个问题吗? Offscreen: 当然,没问题。 安德烈·祖拉斯基:谢谢。 Offscreen: 希望你可以在这儿有所收获。 安德烈·祖拉斯基:我可不认为。 Offscreen: 这是一个新的市场,因此困难重重。 安德烈·祖拉斯基:就电影而言,这是我此生遇过的最陈旧的电影市场,因为他们非常公式化,这些片你已经看过成千上万次了,他们却还想要资金再拍一部,一而再,再而三。看着他们我惊诧万分,因为他们…那都是些年轻的面孔,也许有着激情与天赋,却想要拍这种妓女般的电影。我很抱歉,如果这样说有些粗鲁或不妥当的话,但…我的天。 丹尼尔·布莱德:我想说两件事,可以将杜甫仁科与这个话题联系起来。其一:杜甫仁科以前常对他的学生说“将每一部电影当作你的遗作来拍”,安德烈的电影就给我这种印象。有趣的是,在现在的电影市场,一个人拍的电影都被视作他职业轨迹的组成部分,你知道,一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这个项目将打开这扇门与那扇门什么的。而不是去想,好吧…我获得了这个小窗口,有90分钟可以对观众说点什么,别浪费了。 安德烈·祖拉斯基:千真万确,我前面说瓦伊达传授给我几个非常简单的心得,也许就两三个……其中的第二个我此生难忘,他说:“要想清楚处女作拍什么类型的电影,因为你这一生都会被烙上烙印”。但在这儿,我们遇到的人只会说:“喔,如果我拍了这个,你要理解,这只是个台阶,是为了以后可以做得更好”,你永远不可能做得更好…你的处女作就能作为参考。 Offscreen: 塔可夫斯基也说过类似的话,一名艺术家不能说,“我为此出卖了我的灵魂”,“我现在拍一部商业片是为了下一部给自己拍的电影”。 丹尼尔·布莱德:看看斯科塞斯的故事吧,卡索维茨看了斯科塞斯的《冷血霹雳火》后对他说:“你他妈的在干嘛呢…你他妈的到底在干嘛呢?”事实上,据斯科塞斯说,是卡索维茨的那番话促使他写了《穷街陋巷》,那么哪部才是斯科塞斯的个人作品呢?这很有趣,因为当时卡索维茨的职业生涯明显陷入了艰难境地。而他如此表态并且对斯科塞斯…说出这番话… Offscreen: 这就是作为工业的艺术,但对于在这儿学习电影的学生而言显得两难。他们要去想如何得到一份工作,现实的一面造成了这种矛盾,和…… 丹尼尔·布莱德:成为一名电影制作者与制作电影之间——这话被说了很多遍了——是有所不同的。事实上……二者谁更重要?是不在乎自己以怎样的过程拍出了怎样的电影,仅仅是想被认可和接受为一名电影导演?还是觉得电影本身更重要?我认为这是一个必须做出的区分;你会以什么为先?电影第一,或者是将导演作为一个职业,一个收入的来源。如果你真的真的在乎电影,也许真的就要拒绝将那种热爱贬抑为市场目录中的一个段落,并对此深信不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让你的电影上了那儿,虽然你知道(那段话)并非电影本身,只不过是如你所言“现实的一步”,但危险在于,那一段话确实有可能成为电影本身。那部片叫什么来着,一部日本电影,讲的是面具粘在脸上的故事;当那段简介成为电影本身,这就太糟糕了。 Offscreen: 你说的应该是《鬼婆》。 丹尼尔·布莱德:是的。 安德烈·祖拉斯基:对的,《鬼婆》,也许正如你说言,我认为那些人真的乐在其中,那就像… Offscreen: 商人啊……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不不不……是导演们,那些家伙,那些怪兽和面具!他们如此为之振奋,认为(拍这样的电影)是多么美妙的事。仿佛是一间教堂,所有这些不愿进去的人,我们都是白痴和老古董,就因为他们懂得在这个社会上位的秘诀,怎样去做,做些什么;这个秘诀就在于“类型片”。他们大错特错了。 丹尼尔·布莱德:都是为了把电影卖出去,像是一部怪物电影。有人会说:“我喜欢怪物电影。”这种说法很蠢。不论《异形》还是《怪形》,事实上这些电影的闪光之处在于,它们只是选取某种东西,然后通过这个方向,透过某一个视角……前往别的地方。把这弱化为仅仅一部“怪物电影”完全是拒绝去理解这部电影。 Offscreen: 没错,像日本原版《哥斯拉》,就不“仅仅”是一部怪物电影。 安德烈·祖拉斯基:再一次的……是技术,是技术的飞跃改变了电影,而非其他任何东西,大体如此;因为每种技术都能找到那个最懂得利用它的真正的天才;先有技术,再有突破。 Offscreen: 是的,打破边界是很重要,但是,因为巴赞在他伟大的《电影语言的演进》中写道过,人们都认为是形式引领着电影走向下一变革阶段,事实上不是形式,而是内容。他举了新现实主义的例子,战后时期的艰难挣扎,日常生活本身的戏剧性。是这些触发了新现实主义,而不是摄影机或什么。 安德烈·祖拉斯基:人们没有钱,罗马电影城(CINECITTA) 也给毁了,于是他们走上街头,而且他们对发生的事感到愤怒;所以新现实主义出现了四部、五部、六部杰作,然后就结束了。 丹尼尔·布莱德:你看,你没有钱,又找不到演员,或者是你不满意那种(专业)演员。 安德烈·祖拉斯基:那时候的演员都是剧场出身的,至少大部分是。 Offscreen: 我想提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但从婚姻恐怖片的角度看,你和柯南伯格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因为你曾说过,《着魔》的部分灵感来源是你和你妻子的分手。而柯南伯格拍《灵婴》的时候是完全相同的情形,他说:“这是我的《克莱默夫妇》。”在《灵婴》里,那个女人生出了那样的孩子,那些从她的身体中出来的小怪物,她坐着把他们分娩出来,而他们爬出那些染血的袋子,到森林里展开杀戮;仿佛是她的本我被表达了出来。正因为他(柯南伯格)之前经历了一场糟糕的离异,这才产生了《灵婴》。 安德烈·祖拉斯基: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妻子。 Offscreen: 还是有一个共同点嘛。 丹尼尔·布莱德:我好像记得那么一件事,跟这个有点关系,是九十年代,《着魔》长久以来第一次通过录影带(VHS)发行的时候,安德烈在伦敦,当时苏菲在拍一部邦德电影,你把录影带给她,里面的纸条上有人写了:“噢,《着魔》既是一部艺术电影,也是一部磨坊戏院流的恐怖片。”而你说:“不对……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一对夫妇分手了而双方都不知道理由。”我认为,这部电影和柯南伯格电影的差异就在于,这儿有一个谜题——和你提出的这个论点相关——有一个未知的……即他们为什么要分手?只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吗?不……是因为她和怪物做爱了,她怎么会这样?事实上,这些问题基本都无解;但在柯南伯格的电影里,那个奥列佛·里德的角色解释了来龙去脉,所以实际上……柯南伯格的所有电影都是这样,有一个闭合的原理,一个神话……用某种科幻神话解释了全部事情。在这样的语境下,并无什么神秘可言。 Offscreen: 超心理学……不,真的;在《着魔》里,人们对这些角色一无所知;你都不知道山姆·尼尔是做什么的……真的。 安德烈·祖拉斯基:你们这些说法都很有意思,因为事实上,要是问我,你理解生命吗?我是很不确定的。你理解生命吗?不。 Offscreen: 在我这个年纪,我仍是不理解的……(笑) 安德烈·祖拉斯基:你得到了生物学上的解释,还有些这样那样的解释,但你现在就理解生命了吗?所以电影才会存在,因为这便是艺术产生的原因。谜题是什么,就是提出一个问题,而正确答案本身也是一个谜,不是别的。这样说来,比方,《阿凡达》…… Offscreen: 我没看过,所以……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安德烈·祖拉斯基:它就会让你去想,因为结尾的时候它给出了答案,简直不能更蠢了。它有一套道德观,还给出了答案。电影前面还是看得下去的,毕竟是挺吸引眼球的表演,展示了那些技术……也许有些勉强,但看得下去。可结尾实在是……(发出作呕的声音) Offscreen: 保留谜题总归是比说清来龙去脉要好吧我猜。
 丹尼尔·布莱德:很有意思,因为这些故事都像是……我在伦敦不是遇上一群认识塔科夫斯基的人吗,在他来伦敦到考文特公园拍《鲍里斯·戈都诺夫》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全都讲了相同的故事,都是他们(和塔科夫斯基)上影院然后被他的选片吓到了的事;有人记得他想看《007之太空城》。理由是他对西方的技术很感兴趣;电影人当然是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但这不代表他真心喜欢看这样的电影。 安德烈·祖拉斯基:他就是喜欢,我们都老了因为…… Offscreen: 罪恶的愉悦感涌现了出来…… 安德烈·祖拉斯基:从监狱里逃离出来,你会喜欢一切彩色的东西,一切特别生动、粗俗和吵闹的东西…… Offscreen: 是的,你不会想去思考……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是,是你不想要四面灰色的墙……已经受够了。所以你走出去,世界像一个马戏团……一时,你孩童般地享受着这个世界。他当时就是一个孩子……跟年龄无关,当我们从我们的国家出来的时候,都变成了孩子。我永远不会忘记重新回到巴黎高等电影学院的时候遇到的那些面孔,那时我们和两个才智非凡的年轻人一起走在街上,其中一人三十岁就有了博士学位,一个意大利人。他们就切扎雷·帕韦泽、他的《日记集:生存之道》然后是他的自杀进行了一番深入的讨论。我还看了《茜茜公主》【1955年,恩斯特·马利斯卡】,记得吗?罗密·施耐德演的,那部奥地利电影。 Offscreen: 不,我没听过这部电影。 安德烈·祖拉斯基:没听过?得了……这是部很重要的电影。讲的是奥匈帝国皇帝弗兰茨·约瑟夫的妻子的事,她在的里雅斯德港被射杀身亡了,然后你看她,茜茜是她的名字,她的爱称。你看过《路德维希》吗? Offscreen: 看过,维斯康蒂的。 安德烈·祖拉斯基:她就是那个长发女王,那就是茜茜。她因她的的美貌、教养和才能闻名。而恩斯特·马利斯卡拍的茜茜——我还记得导演的名字;这部电影很傻,就是拍了一个在乡村的可爱家庭里长大的年轻女孩,然后她成了奥地利皇后。所以这是一部真正的蠢电影,但是比起谈论《生存之道》,我正是想看这样的电影,所以我能理解。 丹尼尔·布莱德: 这件事的有趣之处像极了我在亚美尼亚听说的,在克格勃办公室,他们总是在播美国电影,只有在那儿才有美国电影看,所以说,我们看看这个关于西方的堕落的例子,还有反过来,Stanislaw Rajkovic (?)讲的,《恶魔》是CIA还是什么组织最喜欢的电影…… 安德烈·祖拉斯基:不,不……是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电影被抓和被禁了多少年来着?我记得是十八年…… 丹尼尔·布莱德:差不多吧…… 安德烈·祖拉斯基:所以我们把电影拷贝从他们那儿弄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不能看了……已经放映过成百上千次了……他们大概是……(发出粗喘声) Offscreen:(笑)众所周知希特勒最喜欢的电影是《金刚》,所有的独裁者都是超级大影迷。 丹尼尔·布莱德:像斯大林就最喜欢《伏尔加-伏尔加》。 Offscreen: 所以,我们都在追随这些狂热度独裁者的脚步,某种意义上还挺可怕的。
(这个时候我让安德烈和丹尼尔去赶午饭了,他们下午三点半还有一个展示会,所以我非常感谢他们二人。)

对话安德烈·祖拉斯基(上)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原文载于OFFSCREEN 2014年5月Volume 18, Issue 5

原文链接:http://offscreen.com/view/an-interview-with-andrzej-zulawski-and-daniel-birdby Donato Tot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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