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已不再迷恋电影，他想让电影迷恋上姜文
《邪不压正》：对电影玩心四起的中年姜文
文丨yiwen
编丨往事如烟
深焦评分：63 / 100
yiwen 评分：85 / 100
Peter Cat 评分：70 / 100
朱马查 评分：65 / 100
文森特九六 评分：65 / 100
子弹之前的三部姜文，是电影，子弹在内的之后三部姜文，是相声，暂且不论高低，皆耍得在手。个人的姜文电影热情在太阳或子弹的那个节点就已平息，不过，对大部分从子弹开始喜欢上他的观众和影迷来说，倒是有可能继续痴迷于《邪不压正》，因为在本片中，他仍旧自我捧逗，即使大部分段子都是旧的，例如对“影评人”的调侃，好基友昆汀早在《无耻混蛋》里就已经让法鲨躺过一次枪了。在库布里克“大开眼戒”的开场后，灭门、画像、饺子三场戏也的确曾让我兴奋，可惜后来还是很快就疲了。
把噗 评分：30 / 100
在《一步之遥》票房和口碑双重失利后，姜文扬言“再不做包饺子喂猪”的事了。以他的作风，这话多少可信，但得留些疑虑，以防又是他一本正经的插科打诨。《邪不压正》确证着姜文的这个想法，但又有所偏离： “站在把钱挣了”仍然是他首要的出发点，观众（和影评人）仍然被看成是猪，只不过这次开始投喂的是猪食。比起迎合观众口味，放飞自己看起来更适合姜文。这种讨好又张扬的拘谨反映在了所有方面：无论是故事、场景、表演，还是摄影、剪辑，没有一样让人满意的。这只能是姜文的“北平”，出自一位魔羯大直男幼稚又低级的想象。
许多熟知姜文影片的观众喜爱把《太阳照常升起》当做姜文从写实创作彻底转向写意创作的分界。但严格意义上，《太阳》并不能算姜文的第一次写意尝试。说起对意境氛围而非叙事的偏重，其实在他的第一部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有端倪。差别在彼时，有王朔的《动物凶猛》做底，姜文想要描述还是一件“小事”，一份“私人回忆”，且囿于导演经验的缺失，尚未能完全释放出对电影边界的反叛刺探。
二十几年后的《邪不压正》期望构建的则非常“宏大“：北平回忆、殖民历史、国仇家恨与人性成长，政治隐喻甚至是民族心理情结。隐藏在影片背后的姜文，已不满足于被电影规则带着拍电影，而想彻底驾驭电影以媒介为自我表达做完全的服务。换言之，是姜文已不再迷恋电影，而想让电影迷恋上姜文。这是一种充分自恋的尝试，自然有彻底失败的可能。
1. 写意与写实：电影规则的边界
《邪不压正》选择弃用可以明确展现人物行为动机的现实主义创作基调，而企图用电影构建如画、音乐或文学所能达到的意境连贯，对这一点，观众必须主动意识也承认，才算吃着饺子带了醋，不然这两个小时怕是要饿肚子。
影片一开始，主角李天然，如同一般基于现实主义创作的剧情片那样，被赋予了一个强且单一的行为动机，即是“复仇”，然而随着叙事铺展，这一动机又被主动地、不断地削弱，这对于习惯于被“喂”故事的电影观众来说，难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天然先前心心念念要报仇，现在眼见着仇人却不作为，而是在大街上晃晃悠悠，戳猪尿泡干什么呢？创作者不为“复仇”做复杂的叙事冲突铺垫，反倒带着观众去听蓝青峰说“相声”？削弱“复仇”的原因又有什么合理解释？对此官方给出的答案是，李天然内心的恐惧，恐惧且不自觉。这个答案，对习惯了传统电影叙事规则的观众显然是不满意的。
传统的电影叙事，无论是类型片、故事片甚至科幻片，都遵循着一定人物塑造法则。不同于小说，能有充分的文字空间留给人物内心变化，意图营造“沉浸感“的电影往往需要“行为先行”，也因此要求创作者给出可以充分表现在行为上的动机暗示。你说他恐惧，那你要创造行为来表现了他的恐惧——这也是为什么，追求沉浸感的观众，容易和“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产生巨大的割裂感，小则无法共情，大则产生对人物产生彻底的怀疑。
表面看来，观众对于电影叙事规则的推崇似乎无可厚非，实际上，单纯被过去观影习惯塑造了的对“电影是什么”的限制却非常深。电影作为一种视听艺术载体，是否应当由叙事作为评定质量的重大标尺是值得怀疑的。按道理说，电影可以用来承载故事，自然也可以给幻觉和意境以车票。关键在于，创作者有多大能力，而观众又有多强的接受力，但往往这两点也都需要些“各自提升”的自觉，才能有好马配好鞍的佳话。
回到剧情，正是因为这份对主观幻觉而非情节电影的追求，才出现了李天然没有在第一次见到朱潜龙之后就运筹帷幄，处心积虑复仇，而是带着一个常人多年不回故乡的自然心态：走走逛逛，甚至飞檐走壁沉迷在旧北平和新北京里。这一淡化了情节冲突和严肃情绪培养的阻断，极有可能是姜文担心观影者“走上歧途”被情节风景吸引而缺乏对“隐藏私货”关注的焦虑。
另一方面，捧姜派高呼的，《邪不压正》蕴含着浪漫表现主义的精髓。谁能说不是呢？只不过，不同于库斯图里卡酝酿着深切乡愁又荒腔走板的浪漫，姜文的浪漫似乎有些“浅薄”，它就藏在皑皑白雪的北平，为了口醋才吃的饺子，四百亩屋檐瓦砖和一个母亲身上的。虽然如此，对于塑造浪漫的态度，《邪不压正》又是绝对严肃真诚的。无论是，覆盖四万平米房顶的青色瓦片还是带着雪的狐狸塔，它在美术置景上的精雕细琢与通常民国片的“俗媚腻”彻底脱离了关系。
2. 缺席的父亲与英雄的母亲：情结的烙印
“《邪不压正》很姜文”，一个名词作了形容词，这背后必然有些作者性的原因。 表层上，观众不难发现，姜文电影在画面上的短平快剪辑、见缝插针的黑色幽默、起间离作用的戏剧手法，连珠炮弹式的隐喻独白，都有很高的辨识度。内层里，姜文电影的核心表达，除了主观真实的怀旧，还有什么持续不变的传递？
《太阳照常升起》剧照
从《太阳照常升起》时，或者更早《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姜文的电影里，似乎一直都隐藏着一个缺失的父亲和一个独立强势的母亲。姜文电影中的成年男性，往往充当着一个迷失且缺席的父亲形象，如同《邪不压正》中唐凤仪的感叹：“为什么西方男人都喜欢派对，而东方男人都想成大事呢？”无论是《阳光》中常年在部队的父亲，《太阳》中报效祖国的老唐和李不空，还是《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他们都主动关心着家国使命，但在同时他们又与“英雄”二字彻底的分离。他们在影片中时常显得自负、迷失、怯懦甚至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糊涂。而与之对立的女性形象则不然，如《阳光》中的米兰和母亲、《太阳》里的疯妈与孔维、《一步之遥》里的完颜英与武六，除了具有充分的母性，也往往有比男性提前到来的自觉与独立。
在《邪不压正》中，这个永远迷失的父亲与充分依恋的英雄母亲显得愈发突出。怀着人道主义精神一心护犊的亨得勒爸爸，在中国语境里迅速被淘汰；一心想下大棋的蓝青峰，被自己的“想当然”逼到了穷途末路，在花絮里哭着问凯文史派西，我是打错了哪张牌？唯独，决心想复私仇的巧红（母亲），她拿李天然（儿子）当实验品，克服自己的恐惧，又在对自己的恐惧有充分自知的情况下，决然出走。
《太阳照常升起》剧照
对于儿子这一形象，比之《太阳照常升起》中被父亲亲手杀死的“篡权”房祖名，《邪不压正》似乎还保留了一丝希望，片尾李天然站在屋檐上，迷茫有天真……
没有弑父取而代之的反叛，李天然尚还处在不知所措的混沌，一如《太阳照常升起》里嘟囔着“她的肚子不像天鹅绒”的小队长儿子，即便拥有了母亲，他们也仍无法彻底成长为一个新的父亲。他们在屋檐上、独木桥上完全地迷失了。在杀死父权并且建立新的一种秩序的路上，他们尚存在某一种滞留。“想做大事”的父亲，与“天然壮丽”的母亲，仿佛是“自命不凡”的英雄与“岿然自立”的江山，在唐凤仪今年六十九和疯妈“两次发疯”的政治隐喻里，是被充分悲剧化了的。一个新的革命者尚未到来，正如儿子还未成长为一个崭新且自觉的父亲，足以匹配母亲的伟大。
不同于关巧红的理想主义形象，片中另一女性角色唐凤仪则是世俗形象的倒影。如同在《阳光》中的于北蓓，《阳光》中孔维饰演的唐妻与陈冲饰演的大夫，《让子弹飞》里的夫人，《一步之遥》里舒淇饰演的完颜英，她们都有别于周韵的纯粹理想化身，而作为充分自知但被现实消磨了的世俗女性形象存在。尽管如此，不同于李敖式的“白幼瘦”或王朔式的“邋遢美”的男性审美，姜文对成熟、力量美的追求，也似乎更打动女性主义者的心。
在台词及人物隐喻上，姜文似乎有很大的野心，但往往他的手比不上他的脑子。作为无法摆脱时间这一特性的视听艺术，电影《邪不压正》缺少了一气呵成之氛围，反倒错落着一节节断气了的高知相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再难达到《太阳照常升起》时的高度——一段连贯的、魔幻的、非理性美的氛围——而是充斥着理性与非理性的碎片化信息。梁启超的肾，中日美三国隐喻，汉奸定义模糊等等隐喻，在一段段充满知识逻辑的荒腔走板之中，几乎跳出戏剧规律地抖着高级知识分子的机灵包袱。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让观众既不够专注于“感觉”也不够专注于“内容”（部分观众专注于“解密”）。这不免让人联想，姜文作为一个北方人对饺子的喜好，饺子馅实且粒粒分明，摆在两小时内吃却极易噎着，所以好歹也得准备点饺子汤——每当李天然爬上屋顶找到巧红，伴随着By the Sleepy Lagoon响起——似乎是姜文在体恤地说，观众们，歇口气儿吧。
对于姜文的“民国三部曲”，有人说不要再解读，留着那口浪漫似风似雨的气，才算对得起自己尚未老化的感知力；也有人说不要再妄图洗地，脱离了群众欣赏力的埋伏就是空弹，自娱自乐固然开心，空了票房还不是摔了自己。确实，随着姜文“反叙事”的个人趣味愈演愈烈，他的受众势必只剩了一群追寻浪漫氛围的铁粉和喜爱历史政治的知识人群。对于只想看个电影图个沉浸的观众，往往只剩下了对“四不像”的嘲讽。他们在房子底下看着屋檐上疯狂跳舞的傻孩子们，不住地替他们的“自嗨”担心。当然，也没人敢劝他们不再执迷于“地面”，毕竟在天马行空的浪漫主义与接地气的现实主义之间，唯有依靠后者才可以保持生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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