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没唱够？
导演: 杨荔钠
编剧: 杨荔钠
主演: 吴彦姝 / 奚美娟 / 文淇 / 朱时茂 / 李晓川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22-09-10(中国大陆)
/2022-08-19(北京国际电影节)
片长: 109分钟
作者：木头人
普通影迷，第三届深焦影评大赛冠军
《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没唱够？
在开启对《妈妈！》的一连串批评之前，还是需要先肯定两点。
首先是立意，在中国步入急速老龄化的当下，将关切的目光投注在阿兹海默症上，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而且这部电影讲述的还是一位85岁母亲反过来照顾自己65岁患病女儿的故事，这种颠倒的照护关系，得以让作品同时从衰老母亲和患病女儿两个不同维度去呈现老去，这本应是一个相当有潜力的文本。
《妈妈！》（2022）剧照
其次就是对那个特殊时代的隐晦提及，尤其难得的是，这个提及甚至处于剧作构建中相当核心的位置，不仅解释了女儿在影片前半段诸多令人不解的行为逻辑，同时也为这部电影添加了某种历史维度的互文：阿兹海默症带来的个人遗忘与政治强加的集体遗忘。
当女儿道出父亲之死的真相，道出自己深埋心底多年的愧疚时，当下退去，历史浮现，这个知识分子的家庭悲剧和时代悲剧被隐秘地勾连起来。可惜碍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部分的讲述被压缩到最少，乃至于有相当一部分观众无法理解导演杨荔钠的真正用意。更可惜的是，这昙花一现的厚重在后半段不知节制的拖沓与煽情中，被消解殆尽。
《妈妈！》（2022）剧照
《爱》（2012）剧照
关于阿兹海默症，或者更广义地说，关于衰老以及由衰老带来的病痛，已经有太多珠玉在前。
哈内克那部令人痛彻心扉的《爱》是无法超越的经典，近几年值得一提的还有安东尼·霍普金斯的《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和今年刚结束的北影节上加斯帕·诺的《旋涡》等等。无意将这几部片子一一比较，但它们有一个共同之处是《妈妈！》严重缺乏的，就是都展现了由病带来的丑陋与不堪，而那才是衰老与疾病的真相。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2020）剧照
对于被照护的一方来说，这种真实或许是因不能自理而导致的尊严尽失，或许是因认知混乱而造成的喜怒无常，或许是面对无望未来的彷徨无助，或许是在求生与求死之间挣扎的无尽折磨，也或许是因无法忍受而选择赴死的决绝；而对于照护的一方而言，则或许是经济或其他现实原因导致的焦虑，或许是对患病亲人的不可理喻而生出的厌烦与怨愤，或许是因日积月累的艰辛而产生的恨意，又或许是在苦难的尽头选择了结至爱的绝望。无论哪一个，都是极其残酷的真实。
《妈妈！》（2022）剧照
然而在《妈妈！》里，所有困难都被加上了滤镜，最难堪的一幕不过是女儿的失禁，且在随之而来的拥抱里，妈妈的圣光就立即冲淡了本就不多的难堪。
关于社会养老机制的探讨基本处于被悬置的状态，这或许受制于审查无法深究，也或许是导演自己的创作选择。但即使电影的大部分篇幅都聚焦在母女两人的相处上，我们也看不到一个八旬老人照顾另一个重病老人的实际困难（然而这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老母亲随便健健身，就变身超级妈妈迅速接过照料女儿的任务，即使没有请护工自己一人扛下重担，生活质量也看不到明显下降，其后还轻而易举地就入住了条件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养老院。一切就像不真实的童话，或者借用一句更加刻薄的豆瓣短评，就像一个“超长公益广告”。
我相信导演主观上并不是在消费阿兹海默症，但观众看完这部电影，对于阿兹海默症患者及其家属的痛苦与挣扎，能了解什么呢？杨荔钠有着建构疾病隐喻的野心，但当疾病的苦痛被隐去时，这疾病的隐喻也就显得单薄而空洞，其对照的历史创伤也因此变得虚无。
《妈妈！》（2022）剧照
《妈妈！》的悬浮和失真不仅仅在于对病痛的呈现，而是体现在整个故事文本。每个角色的设计感都很强，例如那个抓小偷的欠抽男就欠得太刻意了，通过这样一个小丑式角色来表现社会对阿兹海默症患者的偏见与恶意，实在不太高明。而最被人诟病的无疑是文淇这条线的拉胯。
周夏这个角色的游离显得莫名其妙，从头到尾的出现逻辑都令人困惑，杨荔钠为了表达“女性代际间的延续”，更是突兀地安排其三年后抱着女儿出现，这种没有感情铺垫的强行设计，反而暴露了剧作的仓促。
《妈妈！》（2022）剧照
但最失真的，还是母女两人。即使家境很好，一个使用多年且住着病患的家不可能是如此崭新整洁的精致状态（对比《旋涡》里那同时充满学术气息与生活痕迹的家）；即使是高知家庭，母女之间的交流也绝不会是这样矫情做作文绉绉的（对比《爱》里的母女相处）。
杨荔钠解释说老知识分子“说话有自己的方式”，她甚至为此“走访了很多大学老教授、老学者”（但如此在意说话方式的电影，字幕却屡屡出现让“的地得”警察抓狂的低级错误）。我不确定她作为一个外人去访问老学者，对于呈现私密的家庭生活能有多大的参考性，即使真有这样拿腔作调的亲人相处方式，导演是否考虑过大部分观众对此的共情可能？
《妈妈！》（2022）剧照
事实上整个观影过程中，那些故作抒情话剧腔十足的台词，没有一刻不让我出戏，我也无法打从内心相信这是一对真正的母女。如果说电影感的呈现关乎导演的审美，表达深度关乎导演的思考，那在可信度的营造上，则完全关乎导演对生活的体认。
我认为杨荔钠是真诚的，但她对生活体认之匮乏，让这部电影充满了让人不适的小布尔乔亚想象。可以说《妈妈！》109分钟的正片，甚至都比不上片尾那些阿兹海默病患的短视频来得真实动人。
《妈妈！》（2022）剧照
更让我不适的，是这部电影再次塑造了一名完美母亲。我一直认为中国女性电影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也不敢在大银幕上塑造一个有瑕疵但依然给予道德肯定的母亲形象。似乎母亲必须是伟大的圣人，必须无私地奉献，必须用无限的爱包容子女的一切，才能让人高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妈妈！》（2022）剧照
但一位已经85岁本应颐养天年的老人，面对自己时而像孩子时而像傻子时而像疯子（我不确定这是否对阿兹海默病人的真实展现）的女儿，她为什么不能抱怨？为什么不能沮丧？为什么不能有怨气与怒气？为什么她不能有那么一瞬间想彻底抛开一切？这样她就不伟大了吗？就不是称职的母亲了吗？为什么她一定要完美无瑕？久病床前无孝子，然而久病床前必须有慈母？这难道不是一种更深沉而隐蔽的母职绑架？
阿兹海默病人互助会上全体合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堪称这部电影的至尬时刻，那一刻我必须尽全力抑制自己逃离影院的冲动。在这首歌的吟唱中，一个绝对奉献无怨无悔的母亲形象被再次重申与强调，《妈妈！》的主题也由此回归到陈旧而肤浅的母爱歌颂。
《妈妈！》（2022）剧照
虽然说了那么多批判的个人观感，相信这部电影还是能让很多人泪洒影院。有人说，只有两种电影能赚中国观众的钱，要不让人哭，要不让人笑。哭也好笑也罢，都是大众情绪释放的途径，无可厚非。但我国真的已经充斥着太多廉价的笑话，和太多廉价的煽情了。笑完哭完，唱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然后呢？
《妈妈！》（2022）海报
编辑：anchor
We are all mor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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