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 | 《卡罗尔》:世上有太多种凝视,直到她看见她
编/Peter Cat(巴黎)
三岛由纪夫在长篇巨著《丰饶之海》里有这样一段描写:傍晚的火焰、深夜的火焰、黎明前的火焰,都不是完全相同的火焰,但又不是别的火焰,而是依存于同一盏灯,彻夜燃烧着。那么,影片最后这一对意味深长的凝视里,凯特·布兰切特保持着始终如海一样的目光,鲁尼·玛拉眼里则闪耀着复杂得多的傍晚的、深夜的、黎明前的火焰。她们的凝视让观众的情感和布景一道在屏幕上熊熊燃烧。
故事开始于凯特·布兰切特饰演的卡罗尔与鲁尼玛拉饰演的特雷莎在餐馆吃饭的情景,视点却落在了特雷莎的一位男性朋友身上。我们跟随他走进这家饭店,布景散发着浓郁的、殷实的资产阶级气息,而第一眼看到卡罗尔时,她的身份和性格就已经被作为皮草的服装、寥寥的对话、简洁的动作表达得清楚而干净了。令人印象尤其深刻的,是卡罗尔为了赴约离开饭桌时在特雷莎肩上轻轻的那一按:此时,鲁尼·玛拉适时将头扭向凯特·布兰切特,米粒的眼神诉说了她心底里幽暗、犹豫却又暗涌着勇敢的情愫。
特雷莎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男友理查德逼婚很紧,她对他谈不上不爱,也谈不上爱。卡罗尔正经历离婚危机。1952年的圣诞节前夕,卡罗尔来到百货公司给自己4岁的女儿买圣诞礼物、遇见了特雷莎,却将自己的手套遗忘在了柜台。特雷莎好心将手套连同购得的礼物寄回,卡罗尔为了表示感谢邀请她去家里做客。
而两人第一次在餐馆吃饭时,鲁尼玛拉的精彩表演甚至奠定了她可能会拿到的影后的基础。特雷莎既不清楚卡罗尔的用意,也不明白对这个比自己年长得多的女人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卡罗尔则强势得多,没有看菜单便熟稔地点好了餐。餐前酒,她点的是Dry Martini,侍者走到特雷莎身边时,她模仿着卡罗尔也点了一样的餐前酒、后面干脆说“我也要完全一样的东西”。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情节点,特雷莎开始了她对眼前这位风韵女人的探索:从向她学习开始。她的举止,她眼神落在的位置。卡罗尔自然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她优雅地点起了烟,歪着头撩开自己后颈上的头发,香水味飘到了特雷莎那里。她在勾引她,如此自然却又摄人心魄。一个成熟女人对于一个可能还只是女孩的女人的极致吸引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个夜晚,特雷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卡罗尔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卡罗尔身上同时散发着父亲、母亲和情人的气息:力量、崇高和性感。她指引着特雷莎,直到她对她的身体无比熟悉。特雷莎也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生命中最隐秘的发现,在森林里一步步走向金色的巅峰。
导演的高明之处在于,完全否定了理性化特雷莎这一隐秘发现的尝试,不再有弗洛伊德出现在对她童年可能出现的不愉快经历的精神分析里。这里,只有感情。我们看到的,也只有充溢着的感情,这简单的、丰满的爱从屏幕边缘慢慢滴下。就像特雷莎曾经对于自己男友的发问、尽管那时她并不明白自己对卡罗尔就是那排斥逻辑的、莫名的爱:“你有喜欢过一个男孩吗?”性别已经不存在,通常同性恋电影里异性角色的配置也已经被颠覆。
和同性“好友”在圣诞、新年期间出行,又处于离婚官司的关键阶段,卡罗尔被自己的丈夫摆了一道。这在他看来如丑闻一般的精神与肉体的出轨,让他决定用对孩子的监护权来复仇自己的妒忌。卡罗尔会如何反应?电影会变成庸常的英雄类型,然后卡罗尔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并且夺回对孩子的监护权?还是更糟:卡罗尔与特雷莎的感情让位,成为一出家庭和伦理的闹剧?都不是。导演让卡罗尔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放弃了对孩子的监护权、但要求按照规律的时间看望自己的孩子。监护权的争夺似乎在美国有离婚桥段的电影、电视剧里成为另一种严酷的战争,而几乎没有任何剧本会让任何角色主动放弃这一神圣的权利:它是即将结束的婚姻关系中胜者的战利品,是道德的制高点。在这样一个道德和情感的天平上,卡罗尔做了一个娄烨在《颐和园》里那句余虹的著名台词式的选择:什么是道德?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这就是道德。
以上的这一切,都是特雷莎在片头与卡罗尔吃饭那场戏结束以后的闪回。回到现实以后,特雷莎决定离开朋友那无聊、寂寞的派对,应卡罗尔之约在九点之前找她。
在她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与几个朋友围坐在桌前聊天。她又看见了她的目光,她不确定那目光是否也如她对她的一样属于完全相同的火焰,但她确定她不是别的火焰。她们必须依存于同一盏灯,然后彻夜燃烧。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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