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计时收费时代正在终结？

作者 | 刘云

来源 | 美国法瞭望（已获授权）

计时收费是美国律师长期以来最常用的收费方式，尤其是大型律师事务所基本都采取100%的计时收费。然而，在美国乔治城大学法律职业研究中心和汤姆森•路透社共同发布的《2017年法律职业市场研究报告》中，以醒目的标题指出：传统的律师计时收费模式正在走向死亡。

微软公司在8月初宣布，将90%的律师服务工作改为替代计费模式，只保留10%的业务继续采用计时付费模式，这一决定再次引发美国社会对律师服务和收费模式的反思。

美国是一个律师产业非常庞大的国家，请律师也是普通居民生活中经常会用到的服务。根据美国律师协会2017年的最新统计数据，目前美国的律师人数达到了133.6万人。这一数字在1979年还是49.8万人，此后年年增长，一直持续到现在。

相比之下，中国的律师总数才刚刚突破30万人。当然，我们也不能按照人口基数来说，中国的律师应该达到美国律师的四倍，也就是将近500万人。

这里面需要了解一个背景：美国的各个法律职业绝大多数都需要从律师开始，尤其是法官、检察官都需要先从律师干起，他们的法学院都是教育部委托给美国律师协会管理的，所以法学院的目标也是培养律师。

为了完成这一目标，美国律师协会甚至明确要求：各个法学院的毕业生，律考通过率必须达到75%以上，最近一年还在拟定进一步提高这一要求。相比之下，中国的的法学院毕业生，可以直接进入法院、检察院，或者企业和政府的法务部门。

此外，美国的律师还包括in-house律师（参见今日推送第二篇文章），也就是不是在律师事务所，而是受到公司企业和其他组织的雇佣，在组织内部作为法律顾问的律师，其中很多人也有律师执照。而在中国，律师的范围仅仅限于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人。

计时收费作为一种基本的律师收费方式，就是根据为客户提供法律服务所花费的时数来收费。在美国，一般是由律师事务所的管理委员会根据律师的资历、经验及声望，为每个律师制定相应的收费标准，一般在75美元至500美元之间，美国2016年律师行业的平均价格已经达到了463美元每小时。

在日本，法律咨询在30分钟以内收费在5000日元以上，超过30分钟按上述标准增加收费。在国内，一些大的律师事务所也普遍采用计时收费模式，不同级别的律师的价格也不同，例如某红圈所新入职的律师每个小时的费用就是1700元人民币，不过这些都是律所向客户收取费用的价格，律所新人依然还是拿自己的工资。

计时收费方法与委托事项的成败没有任何关系，属于“旱涝保收”。当然，计时本身也是一项跟贴发票有得一拼的技术活，在每次完成工作后写billing hour也是比较耗费精力的事情。因为，计时的账单里面，除了写工作时间，同时还需要写该时间内完成的具体工作，故而律师一般是只报有效的工作时间，尤其是一些新人律师在报billing hour时都会适当打折填报。但是，计时收费往往是律师单方填报，客户处于弱势接受的一方，故而超出客户预期的计时账单也是经常发生。

美国律师单个月份计费小时变化趋势图（2007-2016）

美国不同类别律师单个月份计费小时变化趋势图（2007-2016）

在美国过去一段时间内，计时收费的长长账单经常引发民众的不满。所以，对于计时收费，美国社会有一则讽刺该制度的笑话：一个律师去世后，腾云驾雾来到天堂门前。天堂报到处的职员问了他的姓名后又问阳间寿命，回答是花甲60岁，职员脸色一变，喝道“撒谎！根据这个姓名下的历年活动时间的记录，合计101岁。说假话，要被罚，你必须立即下地狱去”。

这里嘲弄的是，在律师界最常见的计时收费制下，有太多的虚报和重复计算。在2008年以前，美国律师行业一直是卖方市场，也就是律师在行业中处于主导地位，客户经常是被律师牵着鼻子走。

然而，自2007年12月，美国社会因为房地产次贷危机，引发了二战之后美国最严重的一场经济衰退，这一经济危机在2009年被宣布结束，但是其行业影响却持续至今。法律行业在此次危机后转变成了买方市场，律师由主导地位变成了对客户马首是瞻的乙方。

美国律所法律服务市场需求发展趋势图（2007-2016）

美国律所法律服务市场中交易类和诉讼类业务发展趋势对比图（2007-2016）

2017年7月底，美国微软公司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对其长期以来的外聘律师服务模式做了反思。8月初，微软公司的法务总监大卫•霍华德在Linkin上面发布了公司的改革计划：将90%的外聘律师服务工作改为替代计费模式，只保留10%的业务继续采用计时付费模式。

微软公司对外宣称，传统的计时收费，让公司和律师之间的沟通变得碍手碍脚，甚至每一次的通话都需要考虑到计时付费。微软宣称，取消计时付费与节约成本没有多大关系，更大的理由是创造律师与公司更加紧密而务实的合作模式，从而为公司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法律服务，这对公司和律师都是有利的。

但实际情况是，计时收费的价格不断的上涨，大企业都更希望聘用资深而有威望的律师为他们服务，然而这些知名律师和知名律所的收费价格高的惊人。2008年的经济危机后，企业的法律服务支出预算下降，近十年有很多企业都在抱怨律师计时收费的不合理问题。微软成为向计时收费开刀的大企业，媒体预测这将进一步刺激计时收费的改革。此外，在澳大利亚，计时收费比例从过去的80%已经下降到了74%，预计三年内会下降到60%。

计时收费是律师、会计师、工程师和IT专家常用的收费模式，但是会计师等其他行业已经对其计时收费做了改革。对于律师，经过了半个多世纪都一成不变，收取巨额的费用却往往没有提供出创新性的法律服务，法律服务的质量没有得到提升。

自经济危机以来，越来越多的企业削减了聘用外部律师的预算，一些企业开始拒绝计时费用过高的律所，选择一些收费更低的小所。遇到重大法律需求，企业就会建立大的内部法律团队，例如壳牌公司最近自己建立了一个全球性的内部诉讼团队，负责处理数十亿美元的资产剥离工作。

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统计，从1997年到2016年，美国的in-house律师增加了203%，政府机构内部工作的律师也增加了46%，而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律师只增加了27%。其中，in-house律师在最近几年增长速度快速上升。因此，企业开始降低对律所的依赖，律所的计时收费从10年前就开始陷入困境。

根据《2017年法律职业市场发展报告》的统计，从2007年-2016年的10年里，美国律师平均每个月的billing hour从134个小时，下降到了122个小时，相当于每年减少了144个计费小时，而律师的收入完全是依靠于小时数。尽管计时收费的标准价格长期处于上涨状态，但是实际付款的价格的折扣则越来越多，在2016年的实际价格实际只有标准价格的81%。

目前，计时收费这一名词依然广泛存在，但是其内涵正在发生改变。计时收费附加一个天花板的顶价成为常态，即以计时收费为基础但规定不得超过事先约定的总额。

在过去，计时收费模式的实质是律所的成本价计费，这反映了律所的主导地位。而时至今日，根据客户可以获得的实质工作，以创造价值计费成为未来的趋势，也即价格开始以客户为中心而定，成本将成为次要问题。价格将取决于客户愿意支付的费用，律师和客户将在服务之前就服务范围达成一致，并制定预算、目标和可接受的风险。此外，他们也可能会设定一个固定的价格。律师和客户会尽量减少惊喜。当然，他们在服务过程中也可以通过协商的方式改变他们的要求或价格，从而提供更佳的法律服务。

法律服务的价格到底依据什么而定，过去的很多人会提到法学院的学习是多么的痛苦，法学院的学费是多么的高昂，一个律师的成长付出了巨大的成本，所以律师的价格也是由律师综合考虑自己的成本来定。

计时收费时代固然是律师享尽荣光的伟大时代，然而，现在的市场表明，法律服务的地位终归是乙方，其收费价格应当依据实际创造的价值来定。这一实际创造的价值，不一定是取得胜诉等实质的结果，而是为客户化解法律难题，为客户未来的生活和经营提供保障。

此外，价值导向的收费对于律师也是一场机遇，美国专门有咨询公司负责为律所提供价值定价的商业方案。他们认为，计时收费也有天花板，就是每天最多只有24个小时。相反，在价值导向模式下，收费可以不需要耗费大量的工作时间，可以更加高效的提供服务和获得报酬。例如5分钟内给客户提出一条节约500万美元成本的法律意见，就可以获得过去一个月或者一年的收入。

当然，多样化的收费模式才是市场应有的状态，计时收费也可以根据客户需要而定具体的计费细节。根据美国HBR咨询公司最近的调查，77%的律师事务所开始采取替代计费制，改变过去单一的计时收费制，但是这部分业务的金额还只占到律所收入的15%。所以，计时收费时代即将终结，但是计时收费模式将继续存在和发展。

本文作者：刘云，大连海事大学法学院讲师，中国政法大学法学博士，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法学院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