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深渊,自己完成召唤与回答 【拆开来写】
值田正治作品,摘自飞地公号
退到深渊,自己完成召唤与回答
客车在洪水港的铁匠铺前停下,司机下车了,必伢去驾驶室经过我时说,跟我去洪山头吧。
洪山头离洪水港二十几分钟车程。
我理应在洪水港下,然后走二十分钟到家,路上会经过必伢家,如果我跟他去洪山头,回来时直接在他家门口再下,这样少走五六分钟。我和他都认为这样是可以的。
到洪山头约二十来分钟,景色与先前起伏的山路不一样,车走江堤,堤下是杨树和江,江面开阔浩荡。我有时看窗外有时看必伢的背影。车像船,船碎了我就沉,船安上翅膀我就飞。
我家从四十里地外搬过来,暂时安在堤下一个长条形黑瓦平房里,右边不远是刘医生家,夏天晚上歇凉两家喊得应,我经常在他家的坪里歇凉,刘医生的大女儿凤儿小我一岁,像蛾眉月一样白净腼腆,我在她家坪里歇凉,暗中辨认屋旁的小路有无人影,看到黑影,我的声音会突然颤抖,有时候是来找刘医生拿几粒土霉素的村民,有时是必伢。
必伢来拿点东西或送点东西,刘医生是他的姨父。他看到我,说,“你在这里玩?”“嗯。”我这样答。他坐下,不远不近。我们很少聊天,更没有热烈地聊过,就像两个只是认得的人。
吃完茶他说走了,立刻起身,动作利索,迅速消失在黑暗里。他和其它人不一样,他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种极其投入又可随时中断的状态,他的眼神里也有这样错综的气质,绝情与深情同时存在。他起身,我的一部分也跟消失。
那一部分直到下一次他出现时才回来。在这残缺里,我一夜之间学会用出离的眼光看自己,不得不发现我只是个皮肤漆黑、学习不好、憨吃傻长的小胖子,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我自认的敏感、骄傲及沉默相匹配,我绝望透顶。瞬间从各种与情感有关的场合中后退。
在刘医生家的坪里,我沉默;假装在路上偶遇时,我低头;往返市区的长途客车上,必伢高高坐在椅背上,有一次和一个明丽的少女聊天,他们的笑声越过众人传到我坐着的车厢尾部,我长久地望着窗外。
绝望让一秒有一年那样长那样跌荡。我甚至把必伢都撇下了,退到深渊,自己完成召唤与回答。必伢是那场情感的原因,却并不是目的。
这时,他要我跟他去洪山头。我点头,一动不动。车很快到洪山头,所有人都下完,他说,你不急哒回去吧?我说还好,他说好。转过身将车开得跟箭一样。
洪山头很小,几分钟就到了靠山的乡村,车在一幢破败的土屋旁停下,三四个年轻人打着赤膊在屋檐底下吃西瓜,必伢下车,拿起一牙西瓜边吃边说,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我还在车上,朝我喊,甚至有点凶:下来吃西瓜啊你!
不吃,你吃就是。
真不吃?
真不吃。
必伢吃完两牙上车,年轻人摇着手上的西瓜和我们道别。
车回到洪水港,停在他家屋前,他转过身看着我,他的眼珠非常黑,又闪亮,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一个人有那么黑的眼珠。我说我下了,他说好。走到车门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必伢笑了笑,打开黑色挎包,拿出票夹抽出一支笔在上面写着再撕下来递给我,捏着票走回家。票正面是两元钱,背面是圆珠笔写的三个字。这张票我后来带到县城二中,没多久因为汗、捏得过多票边已毛。
大约要到七八年后,他的兄弟开车,那时他已是老大,离他带鸡南下闯江湖还有十年,被所有人追杀还有二十年。他和我坐在后排,冬天最冷时的满月夜,村子像铺了雪一样清亮又寂静,我将脸贴在窗外,说唉呀外面好漂亮。
突然,必伢用手扶正我的头,手掌轻轻摁了摁我的额头,我的额像嵌进他掌心暖暖的窝里,他叹一口气,轻轻说,你呀,你。
(End)
感谢赞赏的朋友,我努力写
懒散的急性子,重度拖延症
散养寄己和虎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