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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移民和族裔史研究 | 她的名字——悼念美国华裔移民史的先驱学者谭碧芳(Judy Yung)

任慈 美国史研究 2021-02-10


美国移民和族裔史研究系列 

她的名字

——悼念美国华裔移民史的先驱学者

谭碧芳(Judy Yung)


任 慈


2020年12月23日,《旧金山纪事报》刊载了谭碧芳(Judy Yung)先生仙逝的讣告。对于华人移民专业领域的学生而言,Judy Yung其人其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和麦礼谦教授等人都是最早推动华裔移民研究专业化、学术化的先驱力量。得知此噩耗到决定写这篇文章,我内心其实百转千回。一方面是考虑到我何德何能、何资何辈,哪配得上写;另一方面担心自己对先生生平细节知之甚少,无法让大家看到一个立体的形象。然而,想向国内读者介绍谭碧芳先生学术成果的设想早已有之,由于我的拖沓和一再耽搁,终成遗憾。为此,我仅从一名后辈学生的角度,想通过此文让更多人知晓她名字——谭碧芳,一位值得尊敬、铭记的华裔女性学者。


我与谭先生仅有一面之缘。2019年,在美国移民和族裔史协会的晚宴上,我有幸坐在她身旁,而谭先生是当晚该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的得主。谭先生获得此荣誉,实至名归。她是华裔研究领域较早一批接受族裔研究专门训练的博士,自70年代中期起开始关注华裔历史书写与材料收集、整理和抢救工作,对华人女性及社区的研究影响极深。


其中耳熟能详的作品有:《埃伦诗集》(Island: Poetry and History of Chinese Immigrants on Angel Island, 1910-1940, 1980,该书与麦礼谦、诗人林小琴合编,多次扩充再版)、《图说华人妇女史》(Chinese Women of America: A Pictorial History, 1986)、《解放缠足:旧金山华人女性社会史》(Unbound Feet: A Social History of Chinese Women in San Francisco, 1995)、《解放声音:旧金山华人女性历史记实》(Unbound Voices: 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inese Women in San Francisco, 1999)、《美国华人的声音》(Chinese American Voices: From the Gold Rush to the Present, 2006,该书与张少书、麦礼谦合编)、《旧金山唐人街(美国图像)》(San Francisco’s Chinatown, 2006)、《天使岛:赴美移民的门户》(Angel Island: Immigrant Gateway to America, 2010,该书与李漪莲合著)。凭借在华人移民研究领域的开拓性贡献,谭碧芳先生曾获旧金山中华文化基金会的杰出文化奖、亚裔美国研究会的终身成就奖。因其“让女性重回历史”的特殊贡献,在2015年,她获得了美国全国女性历史联盟的“全国女性历史月”荣誉奖项(National Women’s History Month Honorees)。



谭先生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斯分校荣休后,并不频繁出席大型学术活动。当天,她一路横贯美国东西,从加州前往费城出席晚宴、颁奖领奖,实属不易。记忆中,她衣着朴素、精神状态佳、话语温柔、亲切待人、思维清晰、对很多事情都能娓娓道来。我鼓起勇气问她能否合影,她欣然同意,对我而言,那是一张宝贵的珍藏。正是晚宴上的接触,推动着我去了解谭先生的学术与经历,而非如以往那般只将她简单地记忆为《解放缠足》的作者。


(2019年拍摄于美国费城,左一为徐元音教授、中间为谭碧芳教授)


一、  “姓氏之谜”与学术研究之路


谭先生1946年生于美国的中国城,她的一生也是美国华裔经历的一个微观缩影。所谓“姓氏之谜”是指:谭碧芳本姓“谭”,但她正式的英姓中却姓杨(Yung);她父亲本名谭叶精,但在1921年以加州中国商人的儿子——杨庭顺(Yung Hin Sen)的身份进入美国。谭碧芳在各类访谈中也多次提及:“我从小就被告知,千万不能对老番(美国人)说自己姓谭,否则全家都会遭殃”,“生活在旧金山唐人街的人都这样,我们家有两个姓氏——在家人和朋友之间我们姓谭,在学校和出生证上我却姓杨”。而这一问题的根源正是1882年美国所出台的具体针对性、种族歧视性的《排华法案》。该法案生效并长久化后,普通华人移民美国的合法渠道被封堵,华人归化入籍、自由迁徙等诸多权利亦被剥夺。苛政之下,华人通过“纸生仔”(paper son)这个灰色渠道,顶着他人姓、冒充美国公民的孩子,从而获得衍生公民身份。直至1956年《庄莱德报告》的告发、美国移民局开启“华人自首计划”,“纸生仔”作为华人特殊的移民途径终结于历史长河中。


这些以“纸生仔”身份进入美国的华人也非幸运。绝大部分在入境后,被暂扣在埃伦岛等移民检查站,等候美国移民局的筛查、盘问、审讯,往往需几周、数月,乃至数年才被放行。其中也有一半儿左右的华人,还未踏足美国大陆,就在此地被驱逐遣返。那些成功入境的“幸运者”,也一直生活在被遣返的恐惧和不安中。因此,他们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隐藏真实身份和姓名,以至于其子女后代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无从知晓父辈的经历、历史及根源。谭碧芳在接受新华社等媒体采访时也多次提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并不知为何自己有两个姓、两个身份,直至1975年当她踏上埃伦岛,透过华人留下的诗歌才发现这段悲情历史。特殊的感情和家族经历,推动谭碧芳加入麦礼谦的团队,共同合作进行史料考掘、口述,记录华裔历史,方成《埃伦诗集》这部具有里程碑性质的编著,对华裔历史研究以及文学研究皆有重要意义。


此后,谭碧芳先生逐渐走向了华裔研究的专业化道路,一方面利用自身在图书馆工作的条件,进行有关华人女性历史的口述访谈、文献收集以及档案照片的整理;另一方面,在 40多岁时重新回到学校进行专业学习,成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第一届族裔研究博士班的学生。她的博士论文《解放缠足》成为华裔女性研究问题的必读经典,这部开创性研究著作也奠定了她的学术地位和影响。书中,谭碧芳先生如火纯青地运用不同类型的史料、概念化的比喻表达,通过华人女性生命经历去论述历史、展示观点。


二、   女性、唐人街与历史


谭碧芳先生的学术人生是为华人书写历史,与之难解难分的第二条轨道就是:她作为一名华人女性,用知识、能力去改变唐人街的现状。在《解放缠足》中,谭先生用“缠足”来比喻华人女性遭遇的压迫以及她们解放和社会参与程度。起初,她们好比“缠起双脚”,而后尝试“解开裹脚布”。那些美国本土出生的华人女性思维更加解放,“踏出第一步”,在经济大萧条中“迈开大步”向前;在二战中,华人女性更多地参与美国社会,与美国人“齐步”前进。总体来看,二战后美国华人女性的社会地位比19世纪大有改善。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谭碧芳先生虽出生在贫苦的唐人街,父亲是门卫、母亲是裁缝,收入微薄,且家中有6名子女,但也机会接受教育、改写命运。


20世纪50—60年代,“华人自首计划”开展之际,美国移民局对唐人街进行常态化的检查、监控,身处其中的华裔恐因他人首行为而遭牵连,于是搬离唐人街成为一种潮流。与此同时,富有的中产阶级白人也开始郊区化运动。经营方式、人口分布的变化,让唐人街阶段性地走向衰落。然而,谭碧芳先生并未与主流一道“抛弃”唐人街、“抛弃”华人身份,反而在在大学毕业后到旧金山公立图书馆唐人街分馆工作,服务于英语水平不佳的华人群体。在此期间,谭碧芳先生通过采购中文图书、提供双语服务,把图书馆打造成为资源中心和帮助中心,引导华人新移民学习英文、了解美国生活、找到工作。此后,感受到长久以来美国主流社会对唐人街贫困症结问题无人问津,她辞去高薪工作,转攻新闻业,为《东西报》写稿,让大众认识到唐人街社会福利的缺失,帮助华人居民改善处境。


来源http://revolution.berkeley.edu/assets/Judy-Yung-Brings-a-Wealth-of-Experience-to-Oaklands-Asian-Community-Library-CH-1976.jpg


荣休后,谭碧芳先生与唐人街仍有很深的羁绊。她成为唐人街社区活动的历史顾问,在演讲活动中常常呼吁大众要关注唐人街背后的历史与文化、为美国华人“寻根问祖”项目提供专业指导和知识支持,也是“消失的唐人街”( Vanishing Chinatown: The World of The May's Photo Studio)图片电影公益项目的顾问指导。


谭碧芳先生成长于特殊历史时期,经历美国社会及华人社会的重大变革,记录历史、抢救正在消亡的历史,也改变了对华人女性历史的书写和研究。


先生千古!


2020年12月25日 


文章参考文献:

Sam Whiting, “Judy Yung, S.F. Chinatown native and early scholar of Chinese American life, dies at 74”,San Francisco Chronicle, Dec. 23, 2020.

单德兴:《勾沉与出新 谭碧芳访谈录》,《英美文学评论》,2015年。

《“纸儿子”见证美国华裔移民辛酸史》,新华网,2015年3月17日。


本期编辑:东北师大团队

编    辑:任 慈         责任编辑:杨长云

编    审:张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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