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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钱钟书,可以归为一类的生存!​”“必记本”北京建外soho读书会第六场

原来如此 必记本 2022-03-31


“他的趣味是剥夺不完的”

      

“他是完全凭着趣味生活的。你剥夺了他的趣味,就等于剥夺了他的生命。但他的趣味是剥夺不完的,你不让他教书,他就作研究;不许他写文章,他就去搞碑帖。……尽管周围向他投过来的大都是白眼,但他心中自有温暖;目光所及,也不乏佳丽山水,锦绣人物。所以他虽难免时有寂寞之感,却也颇能优游自在、自得其乐。”2003年端午节,钱谷融写下祝贺,送给马上就要步入一百岁的施蛰存。


施蛰存(1905年12月3日-2003年11月19日),作家、翻译家、华东师大教授


施蛰存1905年生于杭州,在上海松江长大,中学时代便开始学做小说、诗词。1922年考入杭州之江大学,因参加非宗教大同盟被这所教会大学开除,次年进入革命气息浓厚的上海大学,两年后转到大同大学,参加五卅运动。


1926年转入震旦大学法文班,加入共青团,与同学戴望舒、刘呐鸥办刊物、开书店,参与了冯雪峰和鲁迅拟定的苏联文艺理论丛书的译介。此时北方革命青年纷纷南下,1929年10月施蛰存在松江结婚时,丁玲、胡也频、沈从文一起送上“多福多寿多男女”的贺词。他自称那“是我一生中最浪漫的时期”,也是“这一群文学青年最为意气风发,彼此之间感情最融洽的时候”。


三十年代,施蛰存受到西方现代文学中流行的心理分析、内心独白的影响,写下多篇新潮小说;1932—1934年,主编“中国唯一的纯文艺月刊”、采取中间路线的非同人杂志《现代》。1933年4月,在《现代》上犯险发表别家不敢登的鲁迅的战斗檄文《为了忘却的记念》。10月,与鲁迅先生发生了读《庄子》《文选》是否复古逆流的笔仗。1956年,在《吊鲁迅先生诗并序》中,施蛰存说:“我志在宏文,公意重儒效。” “殊途者同归,百虑者一致。”


四十年代,施蛰存往云南大学、厦门大学等地任教。1952年,由沪江大学调入华东师大。钱谷融与施蛰存共事五十年,认为“施蛰存完全是一个飘飘荡荡的大少爷。“大少爷是除了自己的兴趣与爱好以外,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从表面上看,施先生兴趣广泛,多所涉猎;而且无论做什么,他都念兹在兹,无不全力以赴,因此都能有所成就,作出或大或小的建树。但他的心思就只倾注在他所爱好和感兴趣的事物上面,对于其他的东西,他仿佛视而不见,或者套用一句古语,就是‘视同河汉’。”


“飘荡”之人的人生哲学,有时候比“沉郁”之人的还更沉郁。施蛰存说生命的意义就是要“顺天命,活下去,完成一个角色。”属蛇的他,说字“蛰存”是“判定了自己一生的行为守则:蛰以图存。”


这就是施蛰存。


假如排除各种各样的学术规范和历史语境,仅就人文的本义而言,二十世纪的中国人文景观,分别体现在两类人物身上。一类是新月派诸子的人文风貌,其思想来自西方文艺复兴以后的文化思潮;还有一类思想景观,虽然多少也受到西方人文主义的影响,但其骨子里的文化渊源,却是承继了中国历史上的人文主义传统。


该传统作为一种人文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山海经》神话的精神渊源,可以追溯到伯夷叔齐式的独立人格;其后又经由老子的《道德经》,最后在庄子散文中作初始的定型。中国文化中的这种传统,与西方人文的重大区别在于,通常不是诉诸文字,而是经由生命本身体现。因此,这样的理念虽然也表述为思想,比如陈寅恪盛赞的陶渊明,但并不止于思想;虽然也诉诸文字,比如施蛰存推崇的庄子文选,却又不止于文字;虽然也可区分出清晰的学术脉络,但又不限于哪家哪派。


历史上的士林,通常奉孔儒为正统,这正统之外的各种思潮和逍遥人物,通常被史家忽略。司马迁可能是看在孔丘发过话的份上,为伯夷叔齐作传。孔丘没有谈论过箕子,于是商周之交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便被司马迁错过了。


同样的偏见,也会发生在论说二十世纪中国文化的学术著作里。学人们的注意力通常都集中在诸如熊十力、梁漱冥那样的人物身上,并且把他们视作中国文化的代表性人物,而不会把施蛰存和钱钟书置于思想史和文化史的视野,仅将他们放入文学史的范畴。


梁漱溟(1893年10月18日-1988年6月23日),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有“中国最后一位大儒家”之称


事实上,施蛰存和钱钟书的文化涵义,绝不下于他们在文学上的意味。至少,他们是熊十力和梁漱冥的鲜明对照。


比起熊十力和梁漱冥,施蛰存和钱钟书有着过人的清醒。他们既不会把自己夸张到可笑的地步,也不会一心想着要拯救天下而四处奔波。他们因为世事洞明而情绪稳定,他们因为人情练达而不打诳语。他们的处世方式,是尽可能的听其自然,决不会自作多情的逢迎,也不会为了表明心迹而恨不得在当众开膛剖白。他们以不卑不亢的方式,尽力恪守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至于究竟恪守得如何,施蛰存和钱钟书倒是各交一份答卷。


所谓南有施蛰存、北有钱钟书,并非缘自他们的籍贯,而是意指他们的生存定位:一个留居上海执教华东师大,埋头古碑,十年后复出执教,淡然处世,百岁而终。一个北上进京,先是执教清华,后调文学研究所,被钦定为《毛选》英译定稿人,其后又为主席诗词的英译一尽绵薄,十年过后,终受重用,出任中国社科院副院长。于谢世之际,备极荣哀。


很难说此二子的人品有高低,可以肯定的只是,境界有异。同样的倾心老庄,不以孔儒学说为然,施蛰存从中得了嵇康阮籍式的风骨;钱钟书由此学成了世故的明哲保身和圆滑的求生图存,于冰刀霜剑之下,毫发无伤。当年推崇庄子文选的施蛰存,确实修成了庄子式的淡泊;而在《管锥编》里只论老子不说孔子的钱钟书,似如当年老聃曾为周室史官。


相比之下,无论是人生还是其学术成就,施蛰存是天然无饰,钱钟书是锦绣如织。钱钟书的聪明既在顺水推舟,又在于面对加官晋爵之时尽可能的荣辱不惊。重任重用之下的进退失据,只可能发生在刻意扮演儒生的士子身上,不可能成为钱钟书留给世人的笑柄。这或许算是一个中国式的知识分子,能够恪守的人格底线。


所谓文如其人。


此二子的人生,其实早就写在他们之前的文字里,比如说,他们那时发表的小说里。当然,一提及他们的小说,人们马上会想到钱钟书的《围城》,而不会想到施蛰存的诸多篇什。这与其说是施蛰存的小说太不有名,不如说是后人尤其是文学史家们的惊人无知。


施蛰存的现代小说写作,可以说是继鲁迅小说之后的又一划时代标记,从而与李金发的现代诗歌一起,分别在小说和诗歌上标画出一个历史性的界碑。


毫不夸张地说,施蛰存乃是中国代派小说的奠基作家。


倘若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过一位类似卡夫卡那样的作家,那么非施蛰存莫属。


这也是施蛰存其人其小说与钱钟书其人其小说的根本区别所在。从施蛰存的小说里,可以读出卡夫卡式的谦卑和悲悯,一如读钱钟书小说只能读出乔伊斯式的自负及其对芸芸众生的轻蔑。非常有趣的是,施蛰存晚年谈及钱钟书的《围城》,仅用一句话:洋才子说刻薄话。此评看似尖锐,其实相当淳厚。因为钱钟书的《围城》,岂止只是刻薄话而已。


钱钟书小说里的方鸿渐,怎么看都感觉是有作者的影子在其中。方鸿渐的玩世不恭里,含有一种世家子弟的轻浮;方鸿渐的聪明过人里,又有文化玩票的油滑。


钱钟书(1910年11月21日-1998年12月19日),作家、文学研究家


乔伊斯在《都柏林人》里写出的,像是一个上海人看江北人那样的不屑一顾;同样,倘若将方鸿渐假设为上海人,那么在方鸿渐眼里的同事,几乎全都是既可怜又可笑的江北人。


乔伊斯凭借《都柏林人》、《尤里西斯》、《芬尼根之觉醒》,一吐对世人的不屑一顾,钱钟书籍方鸿渐将世上读书人尽情嘲弄。假如《围城》里去掉方鸿渐其人,那么有如又一部《儒林外史》。但因为有了方鸿渐其人,《围城》的格局反而变得狭窄局促,不过是一个自视甚高的才子一览众山小的尖酸刻薄。


如果说,婚姻是围城,学府是围城,知识是围城,那么方鸿渐的自负,钱钟书的聪明,其实也是围城。方鸿渐在他所不屑的人群中混日子,钱钟书则在他的聪明里打转。走出聪明,需要慈悲。而这恰好是钱钟书其人其小说的死穴所在:缺乏悲悯。钱钟书也罢,方鸿渐也罢,总是在睥睨浊世的同时,顾影自怜。


施蛰存其人其小说,有着钱氏所缺乏的雍容大度:自由被诉诸悲悯情怀,诉诸对芸芸众生的关切。


施蛰存早年的成名作《上元灯》,将一段青梅竹马式的恋情,写得意趣盎然,却又轻淡,隽永。仅一盏花灯,便道尽款款深情。青春期的萌动,有如湖面上的涟漪,微波荡漾,全无翻江倒海般的不可遏止。爱得倾心,心地坦荡;妒意乍起之际,旋即又体贴入微。结尾处毫无“三军过后尽开颜”式的粗俗,充满“却话巴山夜雨时” 的温馨。


施蛰存晚年曾经如此总结自己的婚姻:淡如水,甜如蜜。这六个字,又恰好是小说《上元灯》最为贴切的注解。或者说,《上元灯》里的清淡,贯穿了施蛰存的一生。这与卡夫卡在婚姻面前的进退维谷,倒是对照鲜明。


很难说是因为个性太柔弱,还是世事太洞明,卡夫卡终其一生,都生活在父性专制的阴影底下。这使卡氏小说在透彻之余,难免遍布绝望之雾。相反,有庄子式修为的施蛰存,在观照世人为欲望所苦之际,总会留出一丝宽厚的微笑。卡夫卡笔下的约瑟夫.K,土地测量员,更不用那个变成甲壳虫的格里高利,基本上都是得不到拯救的,有如一道道无解的难题。


但施蛰存小说里的将军也罢,高僧也罢,一旦经由欲望的纠缠而还原为芸芸众生,全都有着朴素的归宿:将军死在爱恋里,高僧留下了舍利子。至于《阿褴公主》中的男主人公,没有像罗密欧那样全然死于殉情,而是终被仇家所害;并非是故事不够浪漫,而是小说无意间折射了中国式的仇恨。施蛰存小说唯一的一次失手,是在《李师师》里错写了那个宋朝的艺术家皇帝。既然将军、莽夫、高僧都在怜悯之列,那个可怜的艺术家皇帝,为何不能是个被同情的对象?


除了那个艺术家皇帝得不到宽恕,施蛰存小说世界里的其他所有人物,皆是众生平等。而且不啻是平等在死亡面前,也同样平等在欲望底下。正如卡夫卡小说中的众生被世界的荒诞所吞噬,施蛰存小说里的人物被难以克制的欲望所折磨。恻隐之心,由此而生;谦卑之意,因此而起。读钱钟书的《围城》,会时不时地听见作者的窃笑。但读施蛰存的小说,即便讽刺也轻淡如云,作者没有任何优越感。

以 “北山四窗”著称于世的施蛰存,在其东窗(古典文学)、南窗(现代文学)、西窗(外国文学)、北窗(金石碑版)诸窗上的治学和译作,广博其次,才情居首,其境界一如在小说里的悲悯和谦卑。读施蛰存的《唐诗百话》、《词学论稿》、《宋元词话》之类的书稿,与读钱钟书的《谈艺录》和《管锥编》,一个明显的区别在于:施氏学术让人感觉亲切,颇有将拳拳之心、诉诸谆谆之间的平易风度;而钱氏学问却拒人千里,读者有如面对一位知识巨富,一不小心就会遭受无声的耻笑:笑你知识贫乏。


在西方人文史上,也有一位博学如钱钟书的学者。这里指的是,《英文字典》的作者,英国学者塞缪尔.约翰逊,其字典又称《约翰逊字典》。但这位博学者留给世人最深的印象,与其说是浩瀚的学识,不如说是出俗的人文气度。塞缪尔.约翰逊之所以获得后世敬重,也不是因为知识的如何渊博,而是其思想和独立人格的出类拔萃。



一位学者的大气与否,不在于读过多少书,记住多少字,而在于精神上的不可摧折。


不管怎么说,钱钟书毕竟是个热爱自由之人。虽说《围城》里的方鸿渐过于自恃,但绝不是个自我压抑到畸形地步的孔已己。即便是有关学问,钱氏也有着不凡的彻悟,有道是:“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钱氏如是凝聚在《管锥编》里的辛酸苦辣,孤独的心境,曲高和寡的心气,难以为肤浅的后学们所体味。不少将钱氏视作学术偶像的学人,鲜有领略个中三昧者。他们仰望着钱氏的学问高山,羡慕着钱氏的功成名就,却从来不曾想过,这样代价换来的心血结晶。


钱氏籍此告诉世人,《管锥编》里的钱钟书,才是真正的钱钟书。


至于《管锥编》和《谈艺录》的人文价值,足以与李渔的《闲情偶寄》相提并论。钱氏学问留给后世一座厚重的学问高山,李氏偶寄告诉世人,中国文化的精粹并不见诸皓首穷经,而是见诸日常生活的如何讲究。两相对照,中国文化的林林总总,长长短短,诸如感官上的,记忆中的,也就尽在其中了。


面对既琐碎又精致的钱氏学问,后代学人自然会惊叹其学识的渊博;但让以知识爆炸为特征的电子时代的年轻人看在眼里,却又会为有前辈如此沉缅于浩瀚的书海,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会怀疑,这样的人生,真的很有乐趣么?当然,对于附庸风雅的文化票友来说,钱氏著作乃是他们的永恒经典;一如《易经》之于算命观相看风水之徒。


这应该是施蛰存的学问所难以企及的。


因为施氏的诗话词学,不过是与读者分享的一道道美味佳肴,不求永恒,但求愉悦;分享过后,烟消云散。按理说,这其实也该是钱钟书撰写《管锥编》的初衷:在那漫长而又无可奈何的日子里,自娱自乐一番,并不曾想到要成为文化票友的经典。人生有如白马过隙,这是施、钱二位共有的彻悟。


稍微不同的只是,钱氏不会推却恩赐的荣耀,但施蛰存面对褒奖,却会从容不迫地告诉对方:你们颁奖,颁错人了。


敬请参与“必记本”北京建外soho读书会第六场!


主      题:“施蛰存、钱钟书,想象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主讲嘉宾:范继忠(北京印刷学院教授)
主持嘉宾:原平方博士
时       间:本周六(12月18日)16:00—18:00
地       点:北京建外soho东区5号楼1503
报名方式:文末留言标注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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