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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成为郭沫若

赵俪生 必记本 2022-03-31

“必记本”注:赵俪生出生于1917年4月25日,1934年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就读,早年从事翻译和文学创作,曾获得胡适赞誉,1947年应聘为河南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北京解放后,赵俪生被调到北京中国科学院编译局。在编译局他看不惯一些人的做法,给人民日报社写了信,结果被另眼相看,最后只好辞职。当时中科院编译局要求他在五天内全家搬走。万般无奈中他向艾思奇求助,在艾思奇介绍下,1950年秋到长春,在东北师范任教授。同年冬又到青岛山东大学任教。


1957年夏,赵俪生奉命到兰州大学任教。1958年被划为右派,被剥夺了教课、发表文章等权利。很快,兰大文科下马,赵俪生被并入西北师范学院历史系,到山丹县农场接受“改造”。赵俪生的处境非常困难,不仅经常挨骂、挨打、罚跪,甚至有时三天不准吃饭。当他收到兰大江隆基校长让人发给他的电报,回到家中时,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如果不是那份电报,他有可能埋骨戈壁,见此情景,一家人抱头痛哭。


赵俪生被摘去了右派的帽子后,担负起中国通史的讲授。尽管讲课任务非常重,但赵俪生却丝毫没有懈怠。数千年的历史,仿佛活了一样,诙谐风趣,神采飞扬,妙语连珠。江隆基校长曾经说:“赵俪生讲课的水平最高。”听赵俪生课的人非常多,那时他们在前面坐,学生的后面则是老师们。


据说,秦晖当年考研,由于“先天性青光眼,右眼失明,左眼视神经萎缩,裸视力0.2,矫正视力也仅0.7”的体检表,录取阻力颇大。作为导师的赵俪生力排众议,说:如不招秦晖,我就一个也不招了。还说:秦晖就是失明,也可以成为又一个陈寅恪。

赵俪生1991年离休2007年11月27日10时20分在兰州逝世,享年91岁。


赵俪生(1917年4月25日——2007年11月27日),教授,历史学家


郭沫若,我从小对他的文章有好感。


在初中时,我读到他那情书集《落叶》,“你那飘浮在逝水上的落叶啊”,我常常吟诵。又读了他的短篇小说《叶洛提之墓》,这是一篇“盗嫂”的故事。还读了他的译品《茵梦湖》,开头几句我一直能背:“一日晚秋薄暮,一老人衣冠楚楚,徐行走下城市”……这一切都说明,一开始我对他并无反感。


反感是自到科学院以后。我是院长、副院长学习小组组长,但郭沫若、陈伯达不在院部学习(郭在中南海与周总理一起学习,陈伯达在党校学习),所以,我们一开始并没有非接触不可的机会。但我被指定同局长们一起列席院务会议。只是列席,不发言,也没有表决权。但这就赋予了“静观”的机会。


我亲眼看见他拍着桌子训斥吴有训和陶孟和。吴有火性,不服,跳起脚来同他吵;陶则安安稳稳地承受这种凌辱,其状甚惨。于立群当时并不是科学院人员,但也搬一把椅子坐在郭老身后帮腔,说三道四。


赵俪生文革中被退职后,与夫人和两个女儿合影


我忍不住了,就写信给当时设在王府井大街南头路西的《人民日报》社,说有情况要反映。


他们打电话约我傍晚7点到报社。我去了,当时还没有录音机,有四五台打字机围在我周边,噼里啪啦价打。但最使我吃惊的是,事隔一月,我收到一封复信。


复信分两段,前一段是“应酬”的口气,说您向我们爽直地反映了科学院领导同志的一些作风问题,我们很感谢。后一段就厉害了。“但是,”(一个“但书”,主席就几次阐发过“但书”的重要作用),說主席教导说,假如拿敌对的态度对待自己同志的话,那么我们自己的立场就不知不觉站到敌人那方面去了。“谨供您参考”!好家伙!这不就是说,谁给郭沫若提意见,谁就是反革命吗?可惜这封复信被抄走了,不然我一定把它影印出来,“立此存照”。


最有代表性的大报的编辑室,表的就是这样的态,对自己的成员不惜用威慑别人的口吻予以保护,而且在此后历次运动中也都是一贯地保护积极分子,打击提意见者,这个传统才造成了此后一直是“一言堂”的传统。我这个匹夫小子,在开国之初,不过是初试锋刃罢了。


另外一件冲突是为了一篇文章。当时,叶丁易和我合编了一个《光明日报》上的副刊,叫《学术》,他管西城集稿,我管东城集稿。有一天,叶说请你们院长写一篇文章吧。我就找个机会对郭老说了,他反应很痛快,一口答应了。而且没隔几天,就把稿子交给了我。


题目是《蜥蜴的噩梦》,文内不点名地骂了董作宾,也不点名地骂了郭宝钧,说这样的人只好到台湾去“殉葬”。这一下,我们犯难了。董已去了台湾,骂他“殉葬”关系不大;可郭还在考古所担任研究员,这样骂法合适吗?叶和我商议,郭老是大人物,他的文章我们不宜改,于是叶说:“你就近问一问,是否由郭老自己改一改?”


我问了,郭沫若很不客气地说:“你们嫌不好,给我拿回来,别的报刊会要的!”好家伙,大人物的架子我是感受到了。我和叶商量,没有其他办法,“原样照登”就是。


这件事使我憋了一口气,在脸色和语气上都可以觉察出来。杨局长察觉到了,就问:“你和谁生气啦?”我憋不住了,就“竹筒倒豆子”通通说了,而且是在办公室说的,于是被“听者有意”的正处长关肇直听去了,就连忙向党组汇报。


适逢周末,我去打开水,遇见副局长恽子强了(他是革命先烈恽代英的弟弟),他说:“到我家坐坐不?”我敏感到党组书记大概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就立马去了。


果然,恽十分温和地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到我这里来说,好不好?办公室里人杂,传来传去,会产生影响的。”这一下,我就完全明白了。


赵俪生先生和他的嫡传弟子——“七只九斤黄”,右三戴眼镜者为秦晖,其余是杨善群、白文固、霍俊江、马明达、葛金芳、杨木。


我的气越憋越厉害。《人民日报》的复信叫我憋了第一口气,关肇直打的小汇报叫我憋了第二口气,当时我才三十二三岁,火气盛,就接连写了三封信:辞职!当时去留的事是依靠组织安排,已经没有“辞职”这一说了,可我还是走老路了,辞职。


要辞职,第一找杨局长,第二找副局长恽子强,但我都没有找,我的辞呈是自己跑到郭沫若的院长室交给秘书的,明显带有向郭沫若挑战的意思。在我的第三份辞呈递上去的中午下班时,编译局的女秘书姚舞雁同志(她是姚蓬子的妹妹,姚文元的姑姑)交给我一张“中国科学院便条”,上面写着:


“编译局编译赵俪生三次请辞,碍难再留,应予照准。郭沫若”。

这样,我这一辈子跟“创造社”的两员主将各碰了一下头,虽然在形体上并未碰得头破血流,但都是以鄙人的失败而告终。

我失败了,但精神是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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