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登月造假论，懂科学的人能做什么？

　　五一“长假”之后，我忙于阅读、翻译和写作，对社交媒体上的热点话题没怎么关注，所以当“美国登月造假论”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时候，我一时也有点懵。赶紧在网上查了一下，才知道是因为2024年5月3日，中国成功发射了“嫦娥六号”月球探测器，并在8日顺利进入环月轨道。这样的“大国重器”，理所当然会得到主流媒体大规模宣传，也正是这些宣传引发了“美国登月造假论”在网络上的传播高潮。

“嫦娥六号”登月示意图（中国国家航天局版权所有）

　　对于这样的反科学阴谋论，可能很多人觉得，懂科学的人应该加强针对民众的科普（或叫科学传播），鼓励大家理性爱国。不过这样做是否会产生效果呢？对此，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些与此相关的最新传播学研究成果。

　　首先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一个有趣的事实：近年来在中国社交媒体上流传的阴谋论，基本无一例外，全都指向外国。事实上，所有这些阴谋论，也全都是从国外传进来的。比如西方伪史论，始作俑者是俄罗斯的数学家福缅科（A. F. Fomenko）；只不过，福缅科连中国的古史也怀疑，所以西方伪史论在传入中国时，涉及中国古史的部分就被忽略了，而是与李约瑟、孟席斯（Gavin Menzies，英国海军潜艇部队前军官，主张郑和领导的远洋船队曾到过美洲和欧洲，并因此开启了西方的文艺复兴）等人的中国古代科技优越论结合，发展成为今天网上各种西方伪史论的共同框架。

　　再如气候变化怀疑论、转基因有害论、共济会阴谋论、犹太人阴谋论、疫苗阴谋论、外星人阴谋论、美国登月造假论等等，也都是欧美人“玩剩下的”，而且在这些国家（特别是美国），基本都是民众用来针对本国政权的。比如美国登月造假论，最早的产生重要影响力的源头，是美国前海军军官比尔·凯辛（Bill Kaysing）1976年出版的著作《我们从未到过月球：300亿美元的美国骗局》（We Never Went to the Moon: America’s Thirty Billion Dollar Swindle）。今天中国网络上几乎所有质疑美国登月的所谓“证据”，都是这几十年来美国人自己早就提出来的。就这一点来说，我们完全可以嘲笑某些美国人竟然如此愚蠢，一点也不爱国，反而主动给敌人送去这么多抹黑祖国的言论武器。

　　然而，同样是舶来的阴谋论，在中国的流行程度也有差异。以气候变化怀疑论为例，在英美媒体上，这是格外泛滥的一种阴谋论，否认人为导致气候变化，认为这是科学界的阴谋。然而与西方伪史论或美国登月造假论不同，这个阴谋论在中国网络上的影响力却不太大，敢公开为之背书的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也不多见，就我所知，也就北京大学的物理学家钱维宏、上海交通大学的科技史家江晓原以及中国科技大学毕业的前物理学家万维钢等寥寥数人而已。

　　为什么在不同的舶来阴谋论之间，会有这种显著的差异？苏州大学贾鹤鹏教授的团队近年来所做的一些研究，初步揭示了其中的奥妙。

　　仍以气候变化怀疑论为例，他们发现，这个阴谋论之所以能够“一反常态”，在中国网络上没怎么掀起波澜，很可能因为中国政府是积极支持人为导致气候变化理论的，并且很早就把它作为升级产业技术（比如新能源车制造）、实现可持续发展、实现针对西方国家的“弯道超车”的重要契机。近20年来，主流媒体针对气候变化的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少提它造成的各种灾害和其他负面影响，而基本都与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关联在一起。这样的二十年如一日的积极宣传，早就塑造了中国民众的成见——他们大多承认有气候变化这个事实，但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不太关心到底是不是人为导致，只知道中国对此做出了积极的应对，体现了大国担当，这就够了。说白了，“中国受众对气候［变化］怀疑论的抵制，更主要地不是因为他们的科学素质，而是因为他们认同政府的立场与政策”。换句话说，假如中国政府能够一直有力地反对国外的某种阴谋论，那么中国民众也很少会受这种阴谋论所蛊惑。这正如《论语》所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我们再回到开头那个问题：如果想要破除网络上的那些美国登月怀疑论，懂科学的人能做什么？了解了上面的传播学研究成果，答案也就很明显了——你去普及（或传播）具体知识基本是没用的。去针对那些谣言一个个反击，更是徒劳之举，因为对方很可能会采用“乱枪打鸟”（shotgun argumentation，也叫Gish gallop）话术，你驳斥一个谣言，马上又提出十个谣言，仿佛乱枪打鸟，令你应接不暇，最后只能败下阵来。你应该去寻求政府的帮助，请有权力的个人或机构出来，明确地讲清楚，我们应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尊重敌人的成就，才能取得超越对方的成就——然后才可能产生一些作用。

　　不过，就目前的舆论情况来看，虽然欧阳自远院士和中国科协都已经出面辟谣，但民众似乎还是不太信服，也许他们的级别还不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