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哲：为权利而斗争
为权利而斗争
肖哲
申诉难，难于上青天。每一个申诉案件从推动到最后平反，都是蒙冤者、蒙冤者家属、律师、关注者为蒙冤者的权利而斗争的结果，在当下的司法环境中，平冤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唯有亲历者可知其中艰辛。
昨日上午，硕士毕业论文开题答辩，我的选题跟仿真枪有关。答辩时我说：“我参与了少年网购仿真枪案的一些申诉工作，也因此发现，每年有很多人因为仿真枪被判刑，但仿真枪不是枪。少年网购仿真枪案目前已经立案审查，我们要推动这个案件再审，甚至推动枪支认定标准的提高，需要研究明白仿真枪。”答辩顺利，老师们很认可我的选题，觉得很有意义，提了很多建议，我对写好这篇文章充满了信心。下午，即收到福建高院决定再审少年网购仿真枪判无期案的消息。这不是巧合，这个消息，是家属和律师天天等、天天盼来的。
2015年11月，师父徐昕提交他撰写的第一份申诉状，2016年4月再次提交申诉状，4月12日福建高院立案审查，到10月18日决定再审，这过程中的所做的努力与坚持，我作为师父的助理，怕是最为了解的。
师父对每个案件都很认真、用心，收钱的、法律援助的都是一样，但对本案，大概是所有案件里最上心的。开会、上课时，他会说此案荒唐；走在路上看到玩具枪，他会说这个很可能也会被鉴定成枪支；听到某个大贪官宣判，他说相比之下刘大蔚判得太重；人大代表咨询两会提案建议，他说枪支认定标准必须提高；我问他我毕业论文写什么好？他说写仿真枪。我想他也许睡觉做梦时都会叹气，这个18岁的少年太冤。
刘大蔚18岁时，因玩具枪被判了无期。枪支认定标准太低，每年有大量仿真枪、玩具枪爱好者被判刑，有大量仿真枪、玩具枪爱好者处于被判刑的风险之中。此案有可能个案推动法治，救刘大蔚之外，他志在于此。很难，非常难，但要一步一步做起。
师父在招聘助理之前，细致研究了案卷，已经提交了一份申诉状，招聘助理时，他将修改仿真枪案申诉状作为考题，来决定录用我们哪一位。最终，我幸运地成为他的助理。我加入之后，忽略师父修改申诉状次数不计，我至少修改了6次。
结合刘大蔚在狱中写的材料，重新研究案卷，我们发现：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涉案枪形物系刘大蔚网购。扣押清单造假、购物清单造假。
一秒一秒的看海关开箱的视频，我们发现：查扣物、海关开箱视频中的枪形物、鉴定对象、网页上的枪形物与刘大蔚所购仿真枪皆不具有唯一的对应性。送检的枪形物来源不明，不能证明与刘大蔚相关。因枪形物在查扣、开箱、送检三阶段过程断裂，查扣物与开箱视频中的枪形物不具有唯一对应性，开箱视频中的枪形物与送检的枪形物不具有唯一对应性，故查扣物与送检的枪形物更没有唯一的对应性。
细致地研究《枪支弹药鉴定书》，师父发现鉴定人和复核人的签名高度雷同，极有可能是一人所签。如此，鉴定意见严重违法，甚至涉嫌造假。师父总是这样，每次发现一个极为关键的突破点，都能激动的跳起来。2016年1月2日，因为发现了这个关键点，他极为开心，发朋友圈说：“一起重大案件有了重大突破，I LOVE ME，看电影了。”配一张在电影院抱着一桶爆米花的照片。那会儿上映的正是《老炮儿》。
陆续有记者采访、报道，我们也不断吸收记者采访过程中发现的细节问题，一直完善申诉状，到2016年4月，又定稿一份再次提交。每一次定稿的申诉状都以年月命名，有时会精确到日，比如“151118”、“1602”、“1604”等。师父一直说，“推动一个冤案的解决，一定要在仔细研究案卷的基础上，写一份非常好的申诉材料，这样才可能立案审查、启动再审。”只是，他对仿真枪案申诉状的要求，字字珠玑，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若不是昨日启动再审，定会一直完善，修改下去，直到立案再审。
提交申诉状数月，没有任何消息。2月，师父向福建高院提交了《紧急申请再审的说明》，抄送福建省检察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同月，师父写了《致福建高院院长马新岚大法官的信》，其中肯定了福建高院多年来平反诸多冤案，值得敬佩，从学者和律师的角度出发，说明刘大蔚的冤情，恳请启动再审。但这封信到现在没有寄出，也没有公开。
2月底元宵节时，漳州监狱的领导安排了元宵节晚会。刘大蔚从一百多人中争取到表演节目的机会，这使得刘大蔚的父母有6个半小时的时间在漳州监狱和刘大蔚团圆。他们见到刘大蔚，纪录了相处的整个过程，我帮助他们做了修改之后公开。刘大蔚的母亲写到：“我是一个母亲啊，谁人受得了自己20岁的儿子蒙冤入狱，天价量刑，半生铜墙铁壁。我请了徐昕律师代理大蔚申诉，他觉得大蔚很冤，尤其是枪支鉴定的标准太低，每年有大量的仿真枪、玩具枪购买者被认定为真枪而触犯刑法。我要感谢他这么长时间的用心、坚持和努力。我会申诉到底，还大蔚一个清白，付出多少都坚决不放弃。儿子，相信妈妈！”
依旧没有消息，师父建议家属频繁到福建高院询问案件进展。此外，按计划一部分一部分公开申诉状，最后公布全文。刘大蔚没有任何走私武器的主观动机和客观行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涉案枪形物系刘大蔚网购；涉案的枪形物，根本不是枪；鉴定违法，涉嫌造假；天价量刑，挑战人类认识底线。
此案影响很大，过一两周就会有缘由引起媒体关注。师父从16年之初，将本案列为年度最希望解决的案件开始，微博、微信的呼吁从未间断。8月，师父写了《网购仿真枪被判无期：一起重大的影响性案件》的文章。9月，一直计划的研讨会提上日程，准备研讨少年网购仿真枪案和枪支认定标准的问题。昨日，收到本案立案再审的消息。
本案再审，家属坚决，师父坚持，媒体网友们有功，福建高院也确实勇于担当。但刘大蔚并非只是量刑过重，师父认为他是无罪的。（具体的无罪理由，可看申诉状。）下一步，师父坚决做无罪辩护，非常艰难，但他必然会尽全力争取。
今年到此，我们有当事人取保出来、有当事人侦查阶段的权利得到历史最大维护，到昨天仿真枪案再审。每一个案件的每一步，我都看到师父在为当事人的权利而斗争。我幸运地同他一起经历了这些，这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于我都是莫大的财富。
我像大部分学生一样，一无所知的踏入这个社会，逐渐认识到社会的黑暗。但因为师父，让我对此没有抱怨，也没有妥协，而是在能力之内，抱着善意去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并且因此觉得人生有意义，自我有价值。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选择以什么态度对待社会，选择怎样的人生。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一样的，匆忙的赚钱、结婚、工作、养家，潦草地、玩任务似地过一辈子，就完了。师父徐昕让我觉得，人一生匆忙潦草之外，是可以做点儿什么的，并且再艰难也是有希望的。
2016/10/19
于武汉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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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 | 少年网购仿真枪判无期案申诉状 全文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