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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剑宇:双峰三题

2015-07-04 朱剑宇 土著民
「文艺·思想·记忆·前沿」
天天原动力 · 自在土著民


九峰山风光


双峰三题文/朱剑宇


1 永丰文塔


双峰县城叫永丰镇,原来是有一座塔的。

据说与两个“举人”有关。到底是因中了举人才修的塔,还是因修了塔才中的举人,我没有考证。只听老百姓都喊作“文塔”。

文塔立于镇东南的塔山顶上。七层八角,层层角角的飞檐下,都挂有一只精巧的铜铃。有风吹来,五十六只铜铃便丁零丁零一片。铃声还邀动住在塔里的鸟儿,一道回绕在县城上空,久久不散。每当这时,镇里的大人小孩,总会翘首追望,那份欣慰,那份怡然,便在一个个脸上溢开。人们以为,莫看是解放后才置的新县,比起其他老县,这永丰也是有根有底的古镇,立为县城并不逊色。

与文塔隔河相望的是双峰书院,大门两边端楷一副楹联:

两派交流,好向此间寻活水;

双峰对峙,更从何处仰高山。

字里行间巧点地理,活用典章,透出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蕴。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刚来这古镇谋食时,就住在这书院原是秀才们住的斋舍里,朝夕与文塔相望,仿佛也沾了一点文气。

没想就是这点“文气”,在随后那个“史无前例”的年月里,把我归入另册,关进了牛棚。同时遭难的还有作为“封建余孽”的文塔,革文化命的好汉们突发奇想, 拆掉文塔建猪场。破旧立新,一举两得”。我在牛棚里听见高音喇叭在县城上空兴奋地宣告﹕“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

从此,那曾引起多少人瞩目的塔山顶上,塔没了,铃声没了,鸟儿也没了!猪场呢?大约革命瞬息万变,好汉们自顾不暇,留下堆堆残砖,丛丛蒿草,任凭鼠钻狗跳,一枕清霜。

2015年重建的双峰文塔 摄影:胡志高

(请参阅土著民6月17日刊发的“双峰文塔赋”)

时移世易,我在这个古镇又生活了三十多年。作为县城,它比过去扩大了许多倍,还在不断地向周边扩展,鸡肠子石板街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古老书院变成了时髦的星级宾馆……

然而,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有些东西存在时我们并不觉得如何,可一旦失去,才发现它居然重要得不可替代。我想,文塔对于这个古镇应该就是如此。

我并不赞成对传统文化的守成态度,可是世上没有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新文化的创造总是需要文明一切有益的资源吧?


2 九峰古松


九峰山座落在双峰县的石牛、荷叶两个乡镇与衡阳县的交界处,因九峰并峙而得名。史称“南岳七十二峰之少祖”。传说南岳圣帝曾慕名而来,想在此立庙接受凡间香火,哪知数来数去只有八峰,认为名不符实(其实是圣帝爷自己蠢,把他自己脚踏的那一峰忘记数了),最后才去衡山的祝融峰落脚。

传说是虚妄的,但也曲折地反映人们一种心理﹕这里林木葱茏,层峦拥翠,胜境不在衡山之下。有些为九峰山抱屈吧。

时值阳春三月,雨后新晴,我陪一远道来访的友人去九峰山春游。我们从县城乘车,三十公里的行程,不到半个小时便到了。抬眼望去,天风已将九峰山上的晨雾揭开,露出九个青青的脑壳,正迎着鲜丽的朝日,一个个精神着呢。

春不老,山永在……友人是一位山水画家,对山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在他的提议下,大家在山腰下车,朝主峰登去。

走不过十来步,友人又不动了。我这才发现他痴迷地望着的北面一座峰顶上,有五株高于其他树木二三十米的古松直插云表,那错节盘根的主干,屈曲盘旋的虬枝,仿佛如五条苍龙将欲乘风飞去。

九峰山上的五大夫松 摄影:胡志高

友人一边用炭笔在速写本上画着,一边喃喃地叹道:太美了,太奇了!

友人的兴奋不言而喻。九峰山虽已辟为省级森林公园,但无论是明媚的幼林,青幽的母林,均是人们近几十年所植,绝少有古树留存。少数几株古树,如植于唐代定慧庵前的两株银杏和一株皂角树,也是藏在山凹里。而这五株古松竟挺立在峰顶上。

陪同我们登山的一位林业干部介绍说,他们在定慧庵旧址上建九峰山庄时,曾挖出几块残碑,其中建庵的碑记上,还可辨出“(九峰)别有洞天,系古来一大丛林”等字样,即使到上世纪50年代初,山上山下高约十丈几人方能合抱的古树还随处可见,只可惜到1958年大炼钢铁,山上的古树才遭到灭顶之灾。

那这五株古松又怎么留下来了呢?

那位干部说,这座山叫飞形山,山势陡峻,砍树是从山下一路往上砍,当砍到只剩山顶那五株古松时,全九峰山上的鸟几乎都聚集到这五株古松树上,那不是几十几百只,而是成千上万只,五株树怎么落得下?没落下的就绕着五株树飞,黑了一块天!几百只乌鸦齐声“哇——,哇——”叫个不停,惊天动地,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惨不忍听……后来,砍树的人不忍心下手了,这五株古松总算保下来了。

望着这位年轻的林业干部,我心想,1958年他还没出生,这会不会又是传说呢?在这五株古松树上,人性终于被鸟性唤醒,是幸耶,还是不幸?

古松无言。


3 江口水库


乘车出县城北去,与湄水并行十余公里,在一个叫测水的小镇弃车登船,终于与湄水同游。过梆潭,穿小三峡,绕天托仓一转,船行数丈,豁然开朗:天光,云影,青山,远村,统统都融入了一湖澄彻浩淼的碧水之中。突然间,天变矮了,云变淡了,山变轻了,船变细了……好半天我才吐出一口气:啊,江口!

《双峰县志》载:“全境地形”以“江口河谷最低,海拔64米”。江口因此得天独厚。众水争一口,吸纳了全县(除荷叶涓水)的各条水系。南来的湄水, 西来的涟水, 顺理成章在此汇合,下湘江,注洞庭,东流入海。

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虽愚蒙,对水却一往情深。

水,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总往低处流,总是呆在最低下的地方。做人如能像水一样,那该是人生的高境界吧?

涟水河上洗衣娘 摄影:胡志高

同行的友人老家就在江口。他另有一番感慨。

他说,江口是两条河谷交汇的要冲,历史上也就是那以航运为主要交通的时代,曾是一个十分繁荣的水运码头。真可谓百舸争流,商贾云集。直到民国十六年(1927), 湘潭至宝庆公路开通,陆路运输不断发展,才开始慢慢冷落下来。后来,到1965年,湖南省为解决湘中农田灌溉,兴修韶山灌区,在下面如今为娄底、湘潭两市交界地的洋潭筑坝蓄水,江口成了库区,原来的江口镇也就一片汪洋都不见了。

这样也很好嘛!难得找这样一片净土。我倒不是安慰友人,确是从心底发出的赞叹。 我也曾到过一些名牌胜境,比较而言,西湖没有这般野,洞庭没有这般秀, 三峡没有这般清,漓江没有这般幽。

友人来了兴致,说,照你这么一讲,这里可开发成一个旅游区了?

我一笑,只怕一开发,那野、秀、清、幽就会吓跑了。

你呀,友人朝我一指,我看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的乡亲总不能守着这片水只喝水吧?

至此,我才明白友人邀我来的真意。他是一个十分热爱乡土的性情中人,总想为家乡做点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呢?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有些事情是不以哪个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临别时,我将一纸交在友人手中,那是一副以江口名字冠头的对联:

江系娄潭,远众生广益众生,欣归沧海;

口吞涟湄,利万物不争万物,畅吐银河。

不知友人以为然否?


作者:朱剑宇,1940年11月生,湖南邵阳人,曾任湖南省双峰县文联主席,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娄底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双峰县文联名誉主席。

摄影:胡志高,湖南省双峰县财政局干部,双峰县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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