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邬之苇：木之忆语
天天原动力 · 自在土著民
如果有前世，我深信自已一定是一棵树，在风中起舞，在月下舒展，在岁月的尽头沉睡，在年轮中记下往事，积淀成一生的沉香。
木之忆语
◆◆邬之苇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江湖人士给我测生辰八字，告诉我，五行属木。从此，深信不疑，因着我对木深刻而别致的感情。
刚学认字的时候，看到木字，便心生喜欢，认为它比别的字漂亮。稍长些，学习书法，练毛笔字，老师说，木字写好很难，横平竖直要站得稳，撇飞捺扬要放得开。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木字这么漂亮，是因为它端直、舒展、飞扬。
因为我写的字总不到位，于是经常观察身边的树木。总觉得它有种独特的生命力。不论是枝干苍虬地伸向高空，还是柔条冉冉地垂向地面，都有一种伸展的生命力，就更不用说枝繁叶茂、夏木荫荫了。
《说文》里说“木，冒也。冒地而生。东方之行，从草，下象其根。”原来，小篆里的撇捺是树木的根，可见古人见木更重其根。《白虎通》里说到五行，说“木之为言触也。阳气动跃，触地而出也。”“冒地而生”、“触地而出”，这大概就是那种伸展的生命力的最初源泉了。
老家门口有许多树，印象最深是一棵枣树、两棵柚树。不仅仅因为它们是我童年里最欢快的记忆——枣儿的清甜，柚子的清香；更多的是它们构成我对树的最初认识。枣树挺拔向上，枝干似剑，直指空中，从不旁逸斜出，树根却是横向生长，在左右两边生出许多的小枣树，一直向外延展。柚树则宽叶大枝，浑厚典重，清荫密布。
古人，对于树的认识，比现代人更深刻而繁复。每一种树都有不同的名字，不像现代人，统称为树，不能分辨。《诗经》里草木如织：艳若桃夭，沃若桑枝，蔽芾甘棠，杨柳依依，伐檀坎坎，还有枢、榆、栲、漆、栗、杜、榛……每一棵树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就这样吟唱在先民的生活里……
寒假回家，一时兴起，和弟弟移植了几棵小枣树，就种在成行的杉木旁边。不知几时，家门口的路边多了一行杉树。弟弟开玩笑说：“老爸当年栽树，是用来给你做嫁妆的。”我不禁哑然失笑，不知怎么想起“一树十获者木也”这句话来。时光竟然是这样的流走，转瞬十年，我似乎也到了出嫁的年龄。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木头于中国人的性格是相宜的，彼此间有着某种合榫的因缘。”确实如此，东方属木，五运中的木运说“木曰敷和”，敷，敷布，和，中和温润之气，中国的传统文化也讲究一个“和”字，这与木的特性也深深契合。《内经·素问》中说“敷和者，敷布阳和之气，使阳舒阴布，五化宣平，而生生万物，此象和于木性，应于肝胆，故木曰敷和。”也许是传统的农耕文化让中国人对木有着更深厚的感情。在没有钢筋混凝土之前，木是深深契入我们生活的，土木结构的房宇，各种木制的器皿……甚至最后也是由木头来安置我们归去的灵魂。
小时候，在家中堂屋，常有木匠师傅来做木活，那刨子里刨起的卷卷木花，是童年很生动的玩具，芳香而细腻、淡黄柔软，长条的戴于头上，短条的戴于腕上，嬉玩不止。在父辈们的交谈中，知道了各种木材的特性：桃木结实细腻、杉木轻软细致、桐木轻通疏薄……各有各的用处。
常常趴在大木头上沉醉于木头所特有的清香和纹理。正如林庚先生所说，木是一个迢远而情深的意象，有一种疏朗的清秋的气息。每一种木都有一种来自大自然的纯然的气息。更令人痴迷的是那一圈圈或疏或密的年轮，散发着远古的神秘气息和梦幻般的迷离光泽，每一棵树的年轮当是它年复一年绵密深隐的心事，是记忆里最久远的沉淀……
想起了奶奶的木制小圆盒，装着针线扣子。圆钵的形体，极精致的大肚，圆润平滑的线条，一看就知道是精致而上乘的工艺。也不知从何而来，用的年代久了，外表已是暗沉发黑，在这种暗沉的颜色中隐然透出一种沉静的檀红，微微地闪着光泽。上方的小盖是锲入的，内里是微黄的原木的颜色，有着隐隐的纹理。当指尖划过这小圆钵时，总有一种做女红般细腻的情思在荡漾。奶奶过世后，我唯一保留她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她给我做的黑布鞋，一件就是这个木制的小圆盒。
大二的时候，曾在新民路的街角，看到一家木梳店，似乎那时，这家店才到长沙落脚不久。我自然被那种古香古色的店铺氛围给吸引进去。各种精致的木梳、木簪陈列在壁面和柜中，那种旖旎的光泽微微地挑动着我的心，似乎等了这个很久很久了。挑了很久，用不贵的价钱买了一质朴的桃木梳。巴掌的长短，放在手里刚刚好。有柄，梳背呈鱼形，微微隆起，线条柔滑，梳齿不疏不密，似琴弦般细细排列。把柄和梳背上依稀可见呈封闭状的木的纹理，一圈一圈浪漾开来。
这把木梳从此紧跟我侧，被我随身携带，算算已有六年，一日不曾离弃。两千多个朝朝暮暮，六千余次从我丝丝发间滑过。头发长了又短，短了又长，人世间，有多少的离合啊，可能只有一把木梳能陪伴你度过每一个朝朝暮暮，直至青丝变白发。
常翻《红楼梦》，读到“木石前盟”，总会惊叹，曹公如此精到，林妹妹也是木，前世是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绛珠仙草一棵。又倍爱之。
如果有前世，我深信自已一定是一棵树，在风中起舞，在月下舒展，在岁月的尽头沉睡，在年轮中记下往事，积淀成一生的沉香。
作者2010年摄于广州
邬之苇，女，湖南省娄底市人。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先后任职于暨南大学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文学院。本科时，曾由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作品一套5本：《梦想没有终点》、《住在成功隔壁》、《在你左右》、《握一束阳光》、《花尖上的舞蹈》。
「土著民，那些我们回不去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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