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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 肖玉辉:童年记趣

2015-09-24 土著民
「文艺·思想·记忆·前沿」
天天原动力 · 自在土著民


隔着一段人生去看另一段人生,就好像想起出了远门的孩子。心底涌起的温柔,足以把一个人几十年坚强的包装刹那间拆掉。


经作者授权发表 本文配图:胡志高

童年记趣文 | 肖玉辉

当一个人可以安静的回忆他的童年的时候,多半已是年届中年,隔着一段人生去看另一段人生,就好像想起出了远门的孩子。心底涌起的温柔,足以把一个人几十年坚强的包装刹那间拆掉。此时彼刻,时光的河流缓缓流动,从过去到现在,逝者如斯夫的感叹似乎太沉重,倒是有着“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的绵绵思念。我想念那个待在过去不肯回来的熊孩子。

我的传说---


一个人真正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是因人而异的,有些孩子记事早,大约会记得三岁生日的时候穿了什么衣服,吃了什么东西,但是我是记事晚,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概念,有些事情也无需考证,暂且把从别处听来的故事作一个开始,开始我童年的记叙。

我出生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的那一年,那一年冬天的一个凌晨,又黑又冷,印马塘的庆四爷起了个大早去冲里边看一个亲戚,就听到肖家有孩子哇哇的大哭,那就是我,一个生下来就很长的孩子。穿着外婆做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连袜裤做得有点短,我没有办法告诉妈妈我的腿脚不舒服,于是哭了一个冬天。那一年我爸爸趁着改革开放强劲的东风,去到江西搞副业,等到他秋天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连爬带滚的走路了,他睡在床上,我攀着床沿,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人。傍晚时分,洗了澡,穿上连体的土黄色的衣服,扑上白白滑滑的爽身粉,脖子上挂着一个纯铜鼓眼狮子头的铃铛,一步一摇的走到印马塘的晒谷坪上,去给人逗着玩。

到周岁的时候,也抓周,摆上几件有寓意的东西,譬如算盘纸币纸笔鸡蛋之类的,引诱孩子去抓,我便抓了一支笔和一个鸡蛋,大约是这两样东西靠得近一些,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选择,但是事实上也似乎没有辜负那点意思,笔就是写字,鸡蛋就是代表吃,我现在就是吃了一顿美美的早餐就开始敲下几个字。

等到抓周之后,我的行动就更无拘束了,虽然冬天穿着泡泡的棉衣,但是摔倒了可以安然无恙的自己爬起来。有一天,我的鞋子——那是一双胖胖的虎头鞋,老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汽车的大灯一样——因为我看见虎头脸上沾了泥巴,就找到一个刷子,去到屋后的小池塘给自己刷鞋子,也许是还没有开始刷呢,脚下一滑,就仰面滑到池塘里去了,挣扎几下就到了池塘中间,水不断的灌到肚子里去,哭都没有机会了,这时候,我的一个哥哥叫央青的,大约十一二岁,路过我家屋后去坳上放牛,见到池塘中间有一件棉衣,也没有介意,就径直过去了,幸亏他是一个精明的孩子,他转念一想,他们家的衣服怎么就这么泡到池塘里?看着怎么像个孩子。于是他也操了一点心,反身回来,才发现是孩子泡在池塘里,大声叫唤起来,一时手忙脚乱,把人捞上来,爷爷掐着人中,已经没有反应了,妈妈哭得在地上滚起来,不知是谁想起了一个老法子,把人放倒在牛背上,赶着牛快快的跑,来回颠了几路,把胸腔的水顶了出来,又哇哇的叫起来了,这件事情过后,这个生命似乎就被命运郑重的戳上了“放行”的钢印,喝饱了水,一路风吹草长,兴兴头头的就长大了。



忆苦思甜---


忆苦思甜是我家每个星期一晚上例行的活动,听爸爸讲那过去的故事。

我爸爸初中文化,没有毕业就投身到文化大革命的各种活动中去了,书没有念好,只记得“生活要向低标准看齐,学习要向高标准看齐”“枪杆子里头出政权”“大海航行靠舵手,人生前进靠理想”之类的语录体,就企图靠着这有限的几句语录,发挥着无穷大的作用,他把这些用朱笔大字写到墙上醒目的地方,常常眯起眼睛看着,好像这些字正吆喝着排着队走进心里去了。

当然也不能全靠宣讲语录,他还会结合他的切身的经历,讲起过去的日子,讲起吃神仙土的日子,讲起躲日本矮子的那些日日夜夜。也讲一些他听来的事情,八路军吃皮带;将军死了,被日本人剖开肚子,肚子里只有一点野菜;讲吕洞宾在人间的时候,大年二十四日晚赊到一个猪头,刚要放到锅里去煮,屠夫反悔了,从吕洞宾手里夺过猪头,洞宾无奈,只得点了三炷香去拜天……爸爸零碎的这些故事,无外乎是告诉我们姐妹,现在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美好,要珍惜要感恩。并且在每个星期一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只吃白米饭,没有菜,我们神色凝重,就着忆苦思甜的故事安静肃穆的把白米饭吃下去。

还有一年一度的革命教育,就是过年的时候,要去给县城的叔爷爷拜年。这一天总是高兴的一天,吃过饭以后,就到永丰百货大楼的三楼坐一会儿碰碰车,碰碰车关在铁丝围成的场子里,像困兽一样横冲直撞,我们坐在碰碰车上撞得眼冒金花,出来的时候都像醉汉一样站立不稳。接下来就要被爸爸带到蔡和森纪念馆,踮起脚尖看墙上的黑白照片和文字,爸爸一一的解说,我唯有记得伟大的蔡和森同志就义之前的一张照片,带着脚镣手铐,站不稳的样子。纪念馆有几年还停着一架飞机,应该是从哪里光荣退役的一架战机,带着一身的伤痕和故事,每年都去看,去听爸爸讲革命的艰难。在孩子来看,这只是一个故事会。但是我爸爸不厌其烦的在我们姐妹很小的时候就来灌输一种他认为高尚的东西,他不会说诗一样的语言,比如“生活,除了吃饭,还应该有点精神”,但是他在传承一种精神。作为父亲,他提供我们物质的上保障,除此以外,他还认为有远比物质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在我们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时代背景都能活得下去,都有一种恒久的动力。

关于我家的教养,忆苦思甜是理论课,在实践中,爸爸用的多半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强硬政策。那年我大概七八岁吧,坐在单车行李架上被带到县城去玩,太阳白花花的跟着一路跑。在新桥上,我伏在栏杆上看河水流,一只脚不安份的从栅栏里撂出去,一用力就把一只凉鞋撂到河里去了,凉鞋直插到河里去了,爸爸说:“把那一只鞋给我”。我把另一只脱下来给他,他抡起胳膊,手中的凉鞋抛向空中落到河里,追寻它的伴侣去了。爸爸拍拍手说:“好了,你没有凉鞋了。”那个夏天,我打着赤脚在晒化了的沥青马路上走去上学,终生难忘。在我爸爸,这是关于责任的教育,在我看来,就是虐待。但是现在我们终于中和了不同的观点,就是通过这种虐待,我懂得了责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起责任。

还有一次,我路过一块黄瓜地,黄家老太太从瓜地里探出头来,特地嘱咐我:“你不要摘我家的黄瓜啊!”我本没有这个念头,见她一说就生气了,回她说:“就要摘,等你回去了,我就来摘光你的黄瓜。”真是天遂人愿,那天下午,不知道是谁真的摘了黄老太太的黄瓜,花苞儿都摘了。我被爸爸一顿死打,我哭着辩解,爸爸说:“不管你摘没有摘,都是嘴巴讨的打!”打到黄老太太看不过意了,就来拉扯,爸爸还不解恨,只一个劲的打,他说:我要让你记得什么叫“祸从口出”。其实还有很多的方法让我记住这终身受益的话,为什么非得打得我皮开肉绽呢?也许,是为了我现在也可以和女儿忆苦思甜吧!



水鸭子---


我家住在湄水河边,湄水河是我的朋友河,虽然河水不停的流向远方,但是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它似乎总愿意为我停留一会儿,和我深情对望。

夏天的时候,放学就沿着河岸回家,攀岩走壁的,难免有失足掉进水里的时候,湿了身子,干脆就在河里再玩玩,最开始不会游泳,就玩一种游戏,把头插到河水里去憋气,看谁憋得久,憋得久的也没有什么好处,只是让一群人在傍边看他可笑的样子,撅起屁股,两只手反举起,活像一只被按住头的鸭子。

后来就学会了游泳,这是爸爸的主张,反正天天在水里玩,随时有淹死的可能,就教会我们游泳。其实他也就是扔一个桶子给我,把桶子反扣到水里,因为空气作用,桶子就沉不下去。我就死死的抱住桶子,两只脚一阵踢打,桶子在胸口压出一个红色的圈,只差没有写上一个“勇”字,就这样也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游泳,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会水性就像山里的孩子会爬树一样,应该的。但是也没有应该家里就该养三四百只鸭子,并且和它们比赛游泳吧!

我家里就养过一群鸭子,我天天早上赶着它们到河里去,鸭子都是褐色杂白色的毛色,淡黄的嘴喙,乌亮的眼睛。它们摇摇摆摆,神清气爽的样子。喂过食,就迫不及待的下到水里去梳洗干净,然后悠游自在的去玩,把头插到水里去觅食。中午的时候,它们会在河中的绿洲休憩,诗意的生活。傍晚的时分,我站在河边,手里端着一个簸箕装着粮食,发出“啰啰啰”的一声号子,鸭子就会从各处汇聚,浮到岸边来。总有一只领头的鸭,它立起身子,啪嗒着翅膀,嘎嘎的叫上几声,吆喝着一路回家。我端着粮食走在前面,作势撒上几粒,就把他们妥妥的送到鸭厩里去,再把粮食撒掉,一天的任务就完成了。第二天早上,鸭厩里便留下一层白色的青色的鸭蛋,这时候,我对它们充满着热爱和感激。

但是有的时候,这美好的相处也会激化到有你没我的境地。夏天的时候,遇上强对流的天气,雷声在乌沉沉的天上滚来滚去,突然就掉下来一声巨响。鸭子受到惊吓,猝不及防地全部调转矛头,像水一样泼回来,后面赶鸭子的人躲避不及,多半是被鸭子踩到水里去了,等到人从河里探出头来,鸭子又到了河中的沙洲上去了。我们没有船,曾经有过一只叫双飞燕的划子,就是将两个长方形的木斗并排一起,可以脚踏在两个斗上,非常的轻巧。但是我仗着会点水,不肯学着撑这种划子,于是只能在水里一趟一趟的游水。遇到发大水的时候,雨瓢泼似的落下来,河面慢慢的变宽,眼看着沙洲就要被淹没,鸭子就没有地方落脚,就会随着洪水漂到不知哪里去,可是它们看不清严峻的形势,一次一次的蹿到沙洲上去。天就要黑了,我和妹妹在风雨中苍白无力,鸭子也累了,它们睁着无辜的黑眼睛看着你,依次的趴下,它们准备睡下了!我突然捡起一根棍子,一边哭一边打到鸭群里去,鸭子惊叫着飞到水里去,我和妹妹跟着围剿而上,居然用这种悲壮的手段将鸭子赶回去了。当然总有死伤,就不提了。有时候印马渡渡船的老人渡完了人以后,也会心生怜悯,驾着渡船,赶来支援,渡船四平八稳的,一只蒿子左右指点一下就将鸭子赶到岸上去了,他是个慈祥的老人,我也会把沿途拾到的鸭蛋蔸到衣襟里,放到他的船上,笑嘻嘻的跑掉。后来姨外公发话了,他对我爸爸说:你可别为了这几百只鸭子,把两个孩子的命送掉。不久之后,鸭子就被卖掉了。



我和小姨---


我小姨大我十岁,我上学以前,多半时间事她带着我,在她最美好的少女时代,摊上我这个累赘,该是她的噩梦吧!

我有点自来熟,从小就是,在外婆家住的时候,外婆说我是“坛子打米家家熟”,意思就是对别人家都是轻车熟路。因此我小姨看得我很辛苦,一不小心就跑掉了,喊破嗓子也懒得搭理她,当她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人家的八仙桌上吃饭了。她每天担惊受怕,又不敢撂挑子,其实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心疼她的姐姐养了这么一个讨厌的孩子,因此总想管教我,扮演严母的角色,但她实在就是一个半大孩子,没有办法威慑到我。

小姨在外边做了什么事,自己觉得不妥,其实也就是和别人打牌拌嘴之类的,她就跟我说:你千万别告诉外婆。我好好的应下了,回到家里就大声的嚷起来,把她叮嘱我的事情全部抖出来,她急得满脸通红,追着我满屋的打。外婆这时候就要来劝住她,并训斥她几句,她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第二天照样带着我到处去玩。有一年的冬天,村上干塘,她怕我乱跑,就背在背上,一起去看那些活蹦乱跳的鱼。看到一只大虾米,忘了神,把我从后背倒栽了下去,下面是高高的塘墈,刚好掉进人家的渔网里,小姨吓得变了色,抱起我来,见我不哭也不闹。以为傻掉了,就指着塘里的鸭子问:那是什么?我很快的回答是鸭子,小姨破涕而笑,没有傻就好了,虽然知道回到家里免不了一顿好打。

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很大的爱好,就是掇弄小孩去讲坏话,我小时候就是那样的孩子,以讲坏话为乐,她们问我:“嫁掉你小姨好不好?”我干脆的回答:“要得!”然后她们问我:“嫁给谁呢?”我更大声了:“嫁给铭舅舅。”铭舅舅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小姨是很好的朋友,正是青春期的孩子,彼此有些情愫,平日里来往较多,相互送点纸笔之类的小礼物,偏生我就知道了,于是脱口而出。小姨被我说中了心事,气得跳起来打我,我更得意了,打了鸡血似的,一路跑一路喊,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小姨终于不追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的哭起来,用手背擦着眼泪。她被我打败了,我远远的看着她,突然很难过,一步一挨的凑过去,想要安慰她,可是她不理我,只是哭,青春里的苦闷借着这一场羞辱狠狠的哭出来了。那时候她已经辍学了吧,她优秀的学业、青春的梦想在困顿的家境面前全部付之东流水。她连着几天不高兴,我知道我错了。

就算这样,小姨还是要管我,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心一意的和她捣乱,又一次,不知道什么事情,我们又闹翻了,她说:“你滚,你这个野东西!”还作势来推我,我生气了,真的拔腿就走,走了一段路,小姨没有追过来,我慢慢放慢了脚步,还是没有人来挽留我,好吧,我就一个人跑回去给你们看看。回家的路约摸着七八里吧,一路沿着河边走,沿途有一个叫龙头湾的地方,是一个深潭,黑青的水面,路面又极窄。我气冲冲的走到龙头湾的地方,是一个转弯,回头已经望不到外婆家了,胆怯了,又心生悔意,就坐下来哭。一会儿小姨就气喘吁吁的赶来了,见我那熊样,笑弯了腰,我赌气又往前走,小姨来拖我,我挣扎不肯回去,两人僵持不下,小姨放开手说:“你走,不走你是猪!”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小姨又来拖,两人一顿厮打,我被小姨一路的拖回去,我抓着树就抱着树,抓着藤就吊着藤,把一路的花花草草践踏无剩。小姨咬牙切齿,顿胸捶足。龙头湾的潭水深又深,不及小姨恨我的心吧!

作者:肖玉辉,女,湖南省双峰县梓门桥镇青石村人,现供职于双峰县国土资源局。


「土著民,那些我们回不去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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