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生命的冬季｜王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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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蓬勃
侄儿今年27岁了，我说：“伢子，找对象最好找个老师吧。”他不回答，笑笑而已。
我儿媳妇，地质大学教育管理硕士生，找工作时，我对她说：“女孩子，当教师吧。”
还有……
我当了差不多40年老师，没名没利，没有地位，没有享受，穿戴，肤色，出行甚至不如一捡垃圾的，可我偏偏无可救药地守护着这份免强养家糊口的职业。
……
凡是看到过或听说过我有晨跑习惯的人曾经劝我：
“你有50多了吧，为什么要这样大汗淋漓地跑，锻炼身体散散步就可以呀。”
我告诉她：“别看我四肢发达，可全身都是病，几乎都是坏零件拼凑的”。
殊不知，每天我仍需要吃药。
明明知道教书是清贫而又辛苦的职业，明明知道跑步也治不了实在的病，可我就像一头犟牛似的不回头，认死理。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红海湾，我来了
2009年夏末，因右乳蹲下有触痛感，惊慌地经过一番由县到省的反复Ｘ光、Ｂ超、钼靶检查后，我决定在省肿瘤医院手术。
女人到了50上下有更年期，可我清楚我不是，因为我有明显的病灶，有明显的症状。我更明白：如果这就这样放弃手术，刚满50的老公肯定会马上再娶，这样，老公、孩子、家庭就是另一个女人的了，况且，没有安享过一天清闲，节俭劳累的我就这样抱病而去，所有的议论，会给我一个什么评价结果？
我心不甘，我一定要作积极的治疗，49岁，有人说是一道坎，这道坎哪怕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咬牙翻越，守望在生命的冬季里，我要叫苦难开化。
明天就要手术了。
术前的晚上，因为医院病人多，住房紧，加上我没熟人，同时还可省钱，我和老公挤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夜深三点多了，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病友，他们也和我一样，或在走廊上走动，或抱膝坐在病床上，想到明天的手术凶多吉少，我思绪万千，恐惧中又不乏希望地熬等天亮。
第二天上午11点多，终于轮到我进手术室了，推进去的刹那间，我强忍的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滚落，迷离间看到又黑又瘦的老公手里拎着我刚脱下的拖鞋正怔怔地目送着我，那一刻生离死别之感随即涌上心头，尽管20多年的婚姻生活平淡坎坷，而此时此刻却有万般依恋和不舍。
广州白云山上留影
手术室阴凉又格外安静，四周寒气弥漫，麻醉师将又粗又长的针从我脚上扎进去，我咬紧牙，心存希望地稀释着钻心的疼痛，眼睛盯着许多小气泡从吊瓶里浮浮沉沉，侥幸地憧憬着手术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的代价，看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熟了，全然不知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场上的磨难，我完完全全地，没有任何一丁点痛苦地“死”去了，手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任凭几个手握银光闪闪的刀、镊的“屠宰师”分辨着、割着，哪怕是将我整个身子切成片、剁成酱、搅成泥，我也没有任何感觉地安睡着。下午4点多，当我有丁点感觉时，只觉得胸脯绑得紧紧的。极力张口也说不出话，像是有人把我死死地压住了，当我渐渐缓过神来时，听见老公在喊着我的名字，可我怎么用力也应不出声，只觉得喉咙很痛，很想小便，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大约5点多钟，我回到病房，我微微地睁开眼，看到老公和几个病友都陪在我身边，老公俯下身子不停地喊醒我，叫我睁开眼，他高兴地告诉我：“老婆，放心啦，是良性的，冰冻速检结果是良性病变，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好像被无辜地中弹又无辜地将子弹从身体里血淋淋地取出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个星期后，我期盼的病理切片结果出来：乳腺增生病变。
天啦，谢天谢地，暂时不是癌。
出院那天，我高兴得就像出征凯旋的战士，可医生的话却再次拧紧了我的神经。
定期检查，不适随诊，谨防癌变。
天啦，难道做了手术我还是甩不掉癌魔的追踪？女人50，真的有道生命的鬼门关？难道现代医学还确有真实的谎言？
回到家里，新学期开学了，回想平时开学的忙碌和期待，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困惑每天在我心里纠结。
游故宫
两个月后，带着对工作的不舍，我又重返教学第一线。
眼看期末考试将至，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动过大手术的病人，整天地忙着写试卷、讲试卷，喊学生过关，尽管放下了几十年的班主任工作，我却依然乐此不疲地穿梭于教室和办公室之间。
可病魔并没有因为我的苦命和勤劳而停下脚步，不幸再次降临于我。
接连不止的胸痛催逼着我再次去县人民医院做检查，结果比前次更让人吓得要命：“纵隔占位病变，建议到上级医院进一步检查。”
这几年，我看了很多医学书，这个结果不用医生解释，“占位”当然是长了东西占住了管腔，而这个东西当然不排除“癌”，医生看片后的语气更证实了我的判定。
捏着诊断书，冥冥中我有“生命已走到尽头”的不祥之感。
第二天，到学校请了假，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第三天，我和老公在第一次手术后的第4个月又来到了省城。
这次病灶在胸腔，我们选择了在湘雅附二住下来。
为学校运动会当服务员
有了前一次手术的经历，尽管这次手术在胸腔，风险较上次要大得多，可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手术的恐惧和担心比上次要少了许多。
诊断的结果是胸腺瘤或胸腺囊肿，良性的可能性大，从网上查找得知，胸腺是人在幼年、青少年时期的最大免疫器官，胸腺到了成年开始慢慢钙化直至消退，也就是意味着胸腺的作用对成年人已没有多大。我似懂非懂地和医生商量，可不可以不做手术？可医生的回答很肯定：一旦发现还是摘了，以防恶变。
手术排除了传统的开胸，选用现代医学叫做电视胸腔镜的微创手术，尽管是微创，可要在肋骨处开三个两过多长的洞，胸脯上还开一个进探头，这样即通过探视——切除——运送——引流的程序完成手术。
手术的先天下午，我的弟弟也很不放心地赶到。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换上手术服，躺在手术车上，我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老公和弟弟一个劲地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别紧张……”。可我当然清楚此次手术比上次的难度和风险要大得多，同时，从他们凝重的神色中又何尝看不出担忧和害怕呢？
可爱的孙子
第二次手术我“死”的时间更长，从早晨8点到下午3点多，我完全没有任何知觉，成了一个完完全全与世隔绝的“死”人，推出重症监护室，我极力让自己睁开了一下眼，弟弟俯下身子高兴地告诉我。
“姐，别担心，是胸腺囊肿，医生说应该是良性的。”
天啦，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囊肿？以前检查有乳腺多发囊肿、卵巢囊肿、肾囊肿，如今又切下胸腺囊肿！
躺在病床上，麻醉渐渐醒了，我强忍着4个2寸多长的伤口带给我的剧痛，再加上喉咙插管的痒痛引发的咳嗽不停，每咳一下伤口就钻绞般地“滋滋”作响。
接连几天的的流血、流血、发烧、抽搐……让我痛不欲生，我在抱怨：老天爷呀，我没做任何恶事，连伤人的重话都没讲过，为什么要让我有这么多病，这样受罪？
三天后，医生拔掉了我的引流管，我可以下地稍作走动，可身体的极度虚弱让我大汗淋漓，我向主治医生提出开点白蛋白，医生用了极拒绝的话说：“你身上不缺蛋白，你之所以两次大手术都没输血，开始我还很担心，后来听你老公说，你在家每天坚持锻炼，如今你身上缺的是些微量元素，回去多吃新鲜蔬菜、水果就是。”
我没有作声，我确信：坚持锻炼，平和心态是最好的补药。
一个星期后，天气转晴，雪后的红日映照着白雪皑皑的大地，也映照着病房的每个角落，站在湘雅附二20层高楼倚窗而眺，我多么希望下楼和匆匆的人流踏雪而歌。
马上要过年了。
医生说：“你们出院吧，三个月后来复查。”
喜欢读书的小孙子
车轮辗压着厚厚的冰雪，我回到双峰巨龙家园，一连几天又在县中医院接受了几天的消炎，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春节过了，新学期眼看马上来临，半年死了两回的人，向生命的悬崖奋力伸长手臂的酸痛和疲惫并没有让我停下工作，我没有休假，我用了近乎不合常情，别人也很不理解的固执告诫自己：
别让自己闲下来，也许这是一条从不幸中解脱出来的路，这尤其对于我。
经历了两次生死大考验，我是不幸的，可我品尝到了浓浓的亲情、友情、同事情，还有当时五中朱南亚校长亲自来湘雅看望，让我倍感温暖亲切，感动和感激让我安慰之至！
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时间也会将无数美好浓缩成珠，留给我在感怀中细数。
有了这两次刻骨铭心的大难不死，对健康地活着，一份喜欢的工作，一个和睦的家庭，过平淡平静的生活，我犹加珍惜。
当当孩子王
2010年吧，因为越来越严重的胃疼再次敲响我警钟——赶快做胃镜，结果出来，又吓得半死——萎缩性胃炎伴明显肠化，而且每年一次的胃检结果显示，有增生，有白斑，这在消化内科专业里是典型的癌细胞病变。所以，近几年，湘雅附一消化内科的医生我差不多都认识，都能喊得出名字，医生说，医学领域还没有特效药能控制细胞逆转，唯一就是每年或半年一次胃检，一旦癌变，立即手术。我知道，医生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自从患病，我买了很多有关医学书，白纸黑字我何尝不认得，埋在我身体里的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可经历生死边缘磨难多了，我少了以往的恐惧担忧，多了面对和镇静接受，管它癌变也好，短命也罢，人总有一死，迟早而已，活着一天，过好一天，抓住一天，没有医学上的处方，我就自己给自己开处方:坚持晨跑，坚持上课，带带孙子，纵容自己一点小爱好，平和心态，暑假在儿子、媳妇陪同下外出旅游，分散自己对病情的关注，稀释自己对痛苦的感受，关注国事、家事、学校事，感同身受开心愉悦，……竟也没有“埋下一座城，关了所有灯”的绝望，也许，生命是需要注入充实的要素，给它一点坚持，一份坚守，一些喜欢，几分沉醉，如此，安好！
今年下学期，已满54岁的我本可以享受提前休息一年的优惠待遇，可我竟然不可救药地作出继续留岗的决定，因为我是整个五中包括井字学区在岗女教师年龄最大的，大家都很不理解：“教了几十年书还没教够，带个这样的头，叫我们女同胞以后怎么说话……”
我用了极其平静的心气对她们说：千万莫学我的样，你们该休息时就尽情享受吧！
当下，世界上还没有人怀疑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健康高于一切，可我，从头到脚都有病，身上没有一个好零件的人，却偏偏认“死”理——美丽的生命源于一份对事业的执著，对生活的热爱，生命行走在你我掌心，除了小心呵护，更要坦然面对……
夕阳醉了
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时间也会将无数平凡中的美好浓缩成珠，留给我在感怀和品味中细数。
我知道：人活着不可能想要什么有什么，不愿生病就不生病，惟有一点——别让自己闲下来。有工作时好好工作，该休息时静静地远离喧嚣，夕阳西下时邀一两友到乡间小路上去散步，细雨纷飞时，撑起雨伞，踏着泥泞也不乏悠闲，坦然面对不幸，常怀感恩之心，用善良和忠诚对待每一个人，这样看到的也许不是伤痛和绝望，而是一份淡定从容，一份静静的祈祷和守望……
作者：王蓬勃，双峰五中教师。一个爱生活却了无情趣，爱读书却不求甚解，想用文字表达情感却词难达意之拓荒者。土著民经作者授权发表本文。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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