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李朝霞：爷爷的鱼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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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朝霞
爷爷退休后，回到了老家。他把老屋翻新，盖了几间舒适的房子，又在房子的西侧，修了一口小小的鱼塘。塘边有一块坡地，种了一排侧柏，像一队卫兵。太阳出来的日子，云朵和柏树的影子就都在水里摇曳。
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暑假我都会回爷爷家。每天最大也最快乐的事，就是和爷爷一起喂鱼。每个早晨，在奶奶蒸玉米的香气里醒来，我啃玉米当早餐，玉米叶儿就是鱼的早餐。爷爷总是很细心，把玉米外面的皮和玉米杆上的叶片剥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细细的，再拿给鱼吃，仿佛那些小鱼，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每天下午，我和爷爷去外面找鱼草。水沟边的草长得最是茂盛，我总觉得看着就特别鲜嫩可口，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小兔子就好。稻田里，水稻已经收割，那留在田里的蔸又抽出许多新芽，碧绿碧绿的，采回来也是鱼儿喜欢的吃食。把鱼草丢在塘里，不多会儿就会有鱼儿从下面游上来窸窸窣窣的取食，听不到太大的声音，只看见浮在水面的草叶儿渐渐地少了。也有些淘气的小鱼，可能是争一片特别美味的小草，闹出一点动静来，又很快的平息了。到了晚上，塘边此起彼伏的是各种蛙声。偶尔听到“啪”的一声，想是一尾鱼儿高高跃起，又不由自主的跌进水里去了……
寒假也是欢乐的时光，因为每年冬天，爷爷都要把我们全家聚齐了一起干鱼塘。干塘就是把塘里的鱼都捞上来，把塘水彻底更换一次，这样塘里的水才更清洁，才有更多的氧气，来年鱼才会长得健康茁壮。捞上来的大鱼就是用来准备过年吃的，小一点的鱼用水池养着，等鱼塘清理完毕换上干净的水以后，做鱼苗。等鱼塘里放得只剩下一层浅浅的水，这里就成了我们孩子的天下，我们在塘里面抓那些躲在泥里的小鱼，鲫鱼，富马鱼，有一些是我也叫不出名字的。还有很大个的蚌壳、螺蛳。这时候我们就算把自己弄一身水一身泥，也丝毫不觉得冷，父母也只是笑呵呵的看着，绝不会责备半句。等我们玩够了，大人们再把塘里的稀泥捞上来，放在地里就是最好的肥料，来年蔬菜瓜果都会长得格外肥美……
上中学后，作业多了，父母也管得严些。暑假要爷爷奶奶打电话来催促，我才能得假回去看他们。到了爷爷家，每天还是和爷爷一边撕玉米叶子、南瓜叶子喂鱼，一边聊着各种趣事。我们开始学英语了，我自豪地给爷爷念了一封用英语写的短信。爷爷欣喜的看着我，说霞毛长大了，出息了。他还说，爷爷可不懂洋文，等你出去上大学了，要用中文写信回来。那天中午爷爷很高兴，网了一尾大鱼，给我做鱼汤喝。
大学的第一年暑假，回爷爷家。我给爷爷带回了昆明的特产小吃，爷爷忙不迭的收下，小心翼翼的尝了一颗，笑得格外爽朗。知道我爱吃鱼，爷爷照例忙着去撒网。他把网拖上来，我就欢呼着上去抓鱼。网上来的都是小鲫鱼，蹦得特别欢，有几条几乎要从我手里溜走，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们一一抓住。一共撒了三网，抓住了八条小鲫鱼。天晚了，奶奶决定第二天再给我熬汤喝，我和爷爷就把鲫鱼养在鱼塘旁的水池里。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来到水池边一看，里面一条鱼都没有！我们绕着水池走了一圈，地上也没有一条鱼。可能因为水池没有盖子，小鱼晚上都又跳回鱼塘里找妈妈去了。爷爷摸着下巴直叹气，这下鱼汤真的泡汤了。但事实上我们也很高兴，那就让他们再长大一点儿吧，反正我们也已经享受了抓鱼的那个过程。于是爷孙俩你看我我看你，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一年春天，爷爷似乎有他的打算，没有再买新的鱼苗。到冬天的时候，爷爷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和妹妹回来看爷爷，发现他瘦得很厉害，精神也不好。为了我们吃上家里的鱼，爷爷还是请了邻居给我们捞上两条来做菜。那年冬天似乎特别冷，我们一大家子人像往年一样齐聚一堂，虽然爷爷很开心，也努力显得有精神的样子，但我们心里还是知道了什么，很沉重。这个冬天，谁也没有心情去干鱼塘……
我努力地回忆着，爷爷是什么时候变老了呢？记忆中爷爷那样幽默，那样矫健。印象中他舞得一手好棍，虎虎生风。每次爷爷拿起他的鱼网，吆喝一声，网稳稳的撒出去，圆圆的铺开，笼住了大半个塘面，捞起来准有收获。是什么时候，爷爷的网已经越撒越小了？而我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那样崇拜的看着他，而是生怕他撒网的时候会被那股大的力量不小心带到鱼塘里去？又是什么时候，爷爷不再撒网，开始用一支钓竿，用南瓜花尖尖钓鱼，一张板凳，一支烟，在塘边一坐就是半天，跟鱼儿唠嗑？是什么时候，爷爷不再背着篮子出去找鱼草，而是把姑父给他的草籽种在坡地上用来喂鱼？草长了一茬又一茬，爷爷割了一茬又一茬，原来，光阴就这样一茬又一茬的老去了……
那年冬天，爷爷就走了……来年夏天，我们再次回到老家，奶奶也很老了。奶奶说，鱼塘里还有几条鱼，趁我们在家，都打上来吃了。奶奶喊了堂叔来帮忙网鱼，那天一共网上来五条鱼，每一条都有十多斤重。这是爷爷最后留下的鱼。
前几天回去，奶奶生日，有两桌客人，买了两条鱼来做菜。这是我第一次在爷爷家吃买来的鱼，吃了一口，心里便突然被什么堵住了……我从屋里走出来，呆呆的看着鱼塘出神。我第一次那样真切的感觉到爷爷已经不在了。鱼塘静静的，再没有调皮的鱼儿在里面蹦跶……鱼塘边的坡地重新翻过，地里还是荒芜，没来得及种上新的庄稼……柏树已经长得很高，长长的影子倒映在鱼塘里，让大半个塘面都暗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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