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黄烨：父亲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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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可生命过程中所拥有的温馨总是刻骨铭心。小时候父亲用粗硬的胡子扎我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模糊的记忆中，小时的我好象很孤独，哥哥姐姐都比我大很多，大哥大姐大我的年龄是可以做父母的年龄，最小的姐姐也大了我8岁；加上体质孱弱，和同龄玩的机会也很少。我好像一只失群的孤雁，总是孤零零地静坐在某个僻静的角落，或看着同龄人嬉闹游戏，或呆呆地沉浸在孩子的幻想天地里。记得那时想得最多的是，特别幻想自己能变成仙女，能够自由地飞翔，那样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比我眼前的这些游戏的同龄人哪个都跑得快，那他们就都要做我的跟屁虫了。然后窃笑。
“造孽（可怜之意）东西，一个人呆在这里做么子呢？”幻想之际，父亲亲切的呼唤顿时赶走我孩提的孤寂，把我拥抱到温馨的父爱中。父亲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依着父亲蹦跳着回家来。父亲坐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坐到他的腿上，轻轻地扯他的胡子，父亲就用胡子扎我的脸，扎得我痛了，我就用力地扯，其实不是扯，是掐，因为父亲的胡子已经不是什么胡子，而是胡子茬了，大约是嫌胡子长得太快，父亲每次都把它们刮得很干净。把父亲掐痛了，他就不扎我了。然而下次又会重复同样的动作。
扯父亲的胡子，父亲用胡子扎我，成为我童年最大的快乐和幸福。
年龄大点后，出于女孩子的羞涩，我不好意思再坐到父亲的腿上，扯父亲的胡子了。
成年后，我去外面读书了，然后参加了工作。大学毕业时，当时分配去了外地，我内心期盼却又害怕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我还是找了在分配办工作的老师，要求回本县。并不是想为家乡作什么贡献，我还没有那样高尚伟大，我是个小人物，只有小人物的想法，就是想尽点孝道，尽可能多点时间照顾一下年迈的父母。
也许是我的想法不对头，没过几年，一向身体健康、精神矍铄的父亲，突然之间犯迷糊了。有几次晚上出去，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外面转悠了很久，遇到熟人才把他送回了家。之后，家里就不敢再让父亲独自一人出去了。不能出去走走的父亲，很快就衰老了。
他开始变得暴躁，动不动就吼人。他不再幽默，和人开玩笑了；不再和人讲三国水浒红楼的故事了；不再和人讲他生命历程中那些经过他添油加醋笑得人喷饭的趣事了。最糟糕的是父亲的关节开始变得僵硬，不能弯曲；随之而来的是大小便开始失禁。当我第一次发现父亲内裤上沾着便渍时，悲伤得胸口阵阵发痛，泪如雨下。父亲曾经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他每天会洗无数次脸，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洁洁，虽然个子不高大，却总是清清爽爽的样子。可现在这状况，父亲会有多么的不舒服，多么的难受啊！可他不会说出来，他从来都不想给人添麻烦。我把父亲的衣服拿到屋后的小河里刷了又洗，洗了又刷，我希望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的，让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父亲穿得舒舒服服的。
此后的日子里，只要有时间，我就会骑着单车回娘家。我陪父亲唠嗑；帮他洗头，挠痒，擦身子，剪指甲，刮胡子。我想把他曾经给予我的关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还给他一点点。
记得第一次给父亲刮胡子时，我把父亲的下巴刮出了血。我有点惊慌失措地问父亲痛不痛，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不痛。这生冷的回答让我很难受：这哪是我那表情丰富而又亲切温和的父亲啊！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些又粗又硬的灰白色的胡子，我强烈地感受到父亲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很多了。我的大脑一时出现空白，我不知道父亲死后我会怎样的悲痛。我的心像要空了，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到，倔强的我原来是这样地依赖亲情。我强忍悲苦，又慢慢地和父亲说起他以前用胡子扎我的情景，父亲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影。我好想留住这一缕温暖的阳光啊！
可是，生命的逝去不可逆转。尽管我竭诚地想留下父亲，但老迈的父亲还是耗尽了最后的一滴灯油，他选择了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有人说，亲人逝去时，最亲的人往往会离得最远。父亲也许不想我太伤心，他也许知道我脆弱的心一时无法承受他逝去的悲苦，所以就选择了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悄悄地去了天国。可父亲哪里知道，他这样做，却让我更加悲伤，更加愧疚！当我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时，我已无法自持。我悲伤，愧疚，自责。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在父亲的最后时刻没能守在他的身边呢。
父亲走了很久了，但想起他仍如在昨日，父爱的温馨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支撑着我挺过人生的许多风风雨雨。
每次看到长有胡子的人,我就会想起长有粗黑的胡子的父亲,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用胡子扎我的情景。泪水总会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父亲的胡子啊，我人生中最温馨的忆念！
作者：黄烨，湖南省双峰县井字镇人，双峰一中语文老师。出生于六十年代，尝过饥饿的滋味，见过文革的热闹，经历了高考的死去活来，八十年代初期进入了娄底师专中文科，与世界名著相伴了三年，终于弄懂了何为文学的问题。教书之余，喜欢写点下水作文，跟学生们现现世。喜欢和学生探讨文化精神，总结名篇名著的人文内涵。还喜欢和男人们一样思考时事政治，看点铁血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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