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契长文批评社交媒体的年轻人:装腔作势,恐惧与他人持不同的意见
6月15日,尼日利亚女作家奇玛曼达·恩戈齐·阿迪契在个人网站上发布了一篇题为《It is obscene》的文章,批评社交媒体上的年轻人“装腔作势且缺乏同理心”,并且“恐惧与他人持不同的意见,因此剥夺了自己思考、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文章随即引发了极大关注,甚至一度令她的网站崩溃。阿迪契的名字持续数小时登上了推特热搜榜,一些人批评她的性别观,另一些人则认为的确有人把社交媒体当成了武器。一位推特用户写到:“如今不论在社交媒体、政治、宗教还是商业领域,人们似乎都在建立一个名录,就像运营一个俱乐部,像阿迪契这样的成功人士就是猎物,人们诱骗他们入坑,再借机捞一笔,如今的谎言就意味着金钱。”另一位用户则写到:“阿迪契有权对利用并伤害了她的朋友表达愤怒和失望,但跨性别女性同样有权利表达愤怒,当阿迪契试图将自己的恶意伪装成仁慈时,人们有权抵抗她。”
阿迪契,尼日利亚当今最著名的女作家之一。处女作《紫木槿》曾获英联邦图书奖最佳新人小说奖,小说《半轮黄日》获橘子小说奖、意大利诺尼诺国际文学奖,最近的作品《美国佬》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小说奖。2010年,阿迪契入选《纽约客》评出的“二十位四十岁以下的小说家”;2015年,《时代》杂志评选阿迪契为“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一百人”。有“尼日利亚的托尔斯泰”之称的她,被视为最接近诺贝尔文学奖的70后作家之一。
阿迪契之所以发表这篇文章,源于两位青年女作家在社交媒体上对她的批评。她们争论的内容牵涉到一系列当下的热点议题,包括女性主义、性别认同、取消文化、社交媒体与反LGBTQ暴力等。
据阿迪契在文章中的回顾,两名青年作家曾参加过她在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开设的写作工作坊——工作坊每年一届,每届仅从数千名申请者中招收20位学生,阿迪契与学生关系亲密,一些学生由此获得了工作,赢得了出版机会和奖项。
2017年,阿迪契在接受英国第四频道采访时,表达了她的一个观点:“我认为一位跨性别女性就是一位跨性别女性”。而这成为了她与那两位学生关系破裂的导火索。在这次采访中,阿迪契说:“如果你曾经作为一个男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过世界赋予男人的特权,然后你改变了性别,那么我很难将你的经验与从一开始就在这个世界上以女性身份存在的人等同起来——这些女性并没有享受到男人的特权。”因为这一言论,阿迪契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大规模抵制,被贴上了“跨性别恐惧症”的标签。一些推特用户迅速将此番言论与英国作家J.K.罗琳联系到一起,后者因为“反跨性别”而遭到广泛批评。去年11月,阿迪契在接受《卫报》采访时对罗琳的观点表示赞同,称她“思想开明、立场坚定,同时信奉多元化”。
两位学生也在社交媒体上公开批评了阿迪契,这令她感到吃惊。因为阿迪契在文章中隐去了两位学生的姓名,因此外界对于其中一位的身份无法知晓,另一位则根据其出版的小说封面上印有阿迪契的名字而可以推断出是作家阿卡瓦奇·艾莫兹(Akwaeke Emezi)。
面对 X 在社交媒体上对自己的攻击,阿迪契认为:“这位女士对我了如指掌,她知道我完全支持跨性别人士和所有边缘人群的权利。我跟她有私交,她原本可以发邮件、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但她选择在社交媒体上进行一场公开表演。”她决定与 X 不再来往,对后者持续不断的来信道歉置之不理,但最近 X “又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她是如何‘拒绝吻我的戒指’的,她暗示还有一些她不愿说的黑暗事实”,这让阿迪契感到有必要发声:“没有事实的影射是不道德的。”
阿卡瓦奇·艾莫兹是坚定的女性主义者,并把自己定性为“非二元性别者”(无性别者)。看到阿迪契在英国第四频道的访谈后,她发布了一条长推特,批评阿迪契对跨性别群体缺乏尊重与关心,认为这样的言论令跨性别人士的生命和权利受到威胁。
而当阿迪契公开为J.K.罗琳辩护后,艾莫兹更加认定阿迪契是“跨性别恐惧症”。她表示,当自己从前的老师“说出这种话来,并把我们的回应称为‘跨性别噪音’,我感到非常沮丧。”今年4月,艾莫兹发过一条推特:“当你试图阻止孩子们获得医疗保健,你就是在谋杀他们。这是罗琳所支持的,也是阿迪契所支持的。”
对于艾莫兹的“杀人犯”指控,阿迪契原本置之不理,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本艾莫兹的小说《淡水》,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封面简介中。她立即要求出版社将自己的名字撤去:“你公开称呼我为杀人犯,还觉得有权使用我的名字并从中受益?一个骨子里相信我是杀人犯的人不可能让我的名字出现在她的书的封面上,除非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 据阿迪契描述,封面事件之后,艾莫兹一直积极地宣传“抵制”自己。甚至在艾莫兹社交媒体空间里的粉丝们,还声称阿迪契的父母在新冠疫情爆发数月内突然相继离世,是对其“跨性别恐惧症”的惩罚。
阿卡瓦奇·艾莫兹和她的小说作品《淡水》
在阿迪契这篇《It is obscene》发出后的第二天,艾莫兹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段视频,其中部分内容对文章做出了回应:“我不打算读这位小姐写的东西,也不想做逐字驳斥这种事情,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看这篇文章。它对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影响。”她认为:“这篇文章的意图是煽动尼日利亚大批跨性别恐惧者将矛头指向我。”在稍晚发布的一条推文中,艾莫兹又批评了出版行业对阿迪契的声援行为:“你们持续为她提供平台,赞赏她的作品,而根本不在乎她的观点带给跨性别群体带来的伤害。”
事实上,阿迪契与两位青年作家的矛盾并不鲜见。社交媒体上的争吵、表态、站队,甚至围攻、抵制、取消,已成为当今互联网时代的日常生态。尤其对于某些特殊议题,政治正确已成为不可突破的言论红线,任何带有理性思考和个性观点的不同声音,都容易被视为错误和反动。而成长在这种氛围里的互联网原住民一代,也由此呈现并不断强化着某种特征:不断索取,但从不肯付出;强大的权利感;不知感恩;心安理得于不诚实、虚情假意与自私自利;希望获得帮助和奖赏,而不在乎是否值得拥有;花言巧语能说会道但毫无情商;惊人的自恋;对他人不切实际的道德苛求;才华有限却对自身能力过度膨胀;羞于真心实意地道歉,毫无理由;在公共空间完美地表演高尚的道德,但在朋友的私人关系中却从未践行……(阿迪契《It is obscene》)
而这正是阿迪契文章所表达的重点。《燕京书评》特将阿迪契的这篇《It is obscene》全文编译,以引发读者的各自思考。小标题为编辑所拟。
“这是下流的”
一个分为三部分表述的真实思考
阿迪契
▌用意识形态纯洁性的华丽外衣包装平庸的恶意
作为一名公众人物,人们时常会制造和传播你的谣言,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对此你大可一笑置之,选择视而不见。身边的人都劝你沉默是金,很多时候也的确如此。但有时,你的一味沉默会让谎言披上真理的外衣。
在社交媒体时代,一个故事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传遍全世界,而你的沉默有时意味着,一些人可以绑架你的故事,他们的谣言将很快定义你的故事。
正如乔纳森·斯威夫特写道的:“谎言飞驰,真相跛足其后。”
以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为例,几年前,一位年轻的女士参加了我在拉各斯举办的写作工作坊,她看上去非常聪明,对女性主义抱有浓厚的兴趣,因此引起了我的注意。
工作坊结束后,我跟她开始了私人交往。我很少这么做,因为过去跟一些尼日利亚年轻人的交往经验,令我对那些精于算计和不真诚的人格外警惕,他们只想把我当做一个机会。但她是一个既聪明又年轻的女性主义者,我认为值得破例一次。
她经常造访我在拉各斯的家,我们做深入的交谈。在她面前,我时常扮演一位支持者、顾问和心理按摩师的角色。
接着,2017年3月,我在一个采访中说,一个跨性别女性就是一个跨性别女性(更重要的观点是,我们应该能够在充分包容的同时承认差异,事实上差异恰恰是包容的前提)。
阿迪契接受Channel 4 News采访
然后,我被告知,她在社交媒体上攻击了我。
这位女士对我了如指掌,她知道我完全支持跨性别人士和所有边缘人群的权利。总的来说,我一向不遗余力地支持这种差异性。她也知道我是一个谨慎的人,我的所读、所思与观点的形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当然我能想象,她对于这次访谈心存忧虑,这完全公平。但我跟她有私交,她原本可以发邮件、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但她选择在社交媒体上进行一场公开表演。
我震惊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我认为,我对此负有大部分责任。从一开始遇见她,我的精神就有一点短路。我第一次对她感到有点不安,是她曝光了一张在我家里拍的照片,而我并不希望我的私人照片出现在任何社交平台上,我请她取下这张照片。第二次则是她公开了工作坊另一位成员的事情,而我曾要求她保密。最让我沮丧的是,她竟然瞒着我,用我的名字申请美国签证。我渐渐开始怀疑,她结交的只是能给她带来好处的朋友。但面对一个如此聪明又年轻的女性主义者,我让这种情感压制了我的不安。
在她公开攻击我之后,我很清楚再也不会跟这种可恶的人交往了。
几个月之后,她给我发了一封矫揉造作、自说自话的信件,我没有回复。
一年以后,她又发来一封邮件,我依旧没理会。
2018年11月29日 星期四 早上8点42分
最亲爱的奇玛曼达:
我意识到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也都不足以弥补错误,但我真的感到抱歉。我经历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在邮件里反复打草稿,考虑是否该给你写信,如何写,说什么,诸如此类。但最终我决定跟你说下面这些话。
我很抱歉曾公开说过的那些尖酸刻薄、不友好甚至不尊重的话,给你造成了很大伤害,尤其遭受了那些不认识你的人的大肆指责。我当时应该更谨慎行事,尤其考虑到你给予我的亲密特权。我之所以如此行事有很多理由,但它们都不是借口。而在经过了数个月的悲伤、困扰、伤害和迷茫之后,我现在清楚地意识到,我没有把你当做一个朋友来对待——一个前所未有地向我敞开了自己全部生活的人。
从我孩童时代起,你就对我影响至深。过去数月我很难走出情绪的低谷,我清楚你对我很不满意,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于是决定不去在乎,但最终认识到自己办不到。原来我一直很在意。但我完全被这种状况搞糊涂了,不清楚该怎样做才有意义,也无法找到为自己辩护的合适方式。很抱歉我花了这么久才明白我是如何让你失望的。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做任何事,但如果有机会面对面交流此事,我会更感激。即便得不到这个机会,也希望你信任我。
祝贺你的工作坊重启,也祝贺过去几个月取得的其他成功。我时常想起你,我无法做到不想你,照片里的你如此开心,希望你一切安好。
献上我所有的爱。
我希望永远不再收到她的来信,但她最近又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她是如何“拒绝吻我的戒指”的,说得好像我要求她对我鞠躬致敬一样,她暗示还有一些她不愿说的黑暗事实,潜台词就是:“如果你知道整件事情,那可有好戏看了。”
这是一种操控谎言的路数。通过暗示子虚乌有的“更多”,你就已经对他人的声誉造成了足够的损害,同时你还可以推诿责任。没有事实的影射是不道德的。
不,并没有更多故事。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你接近了一位名人,你公开羞辱她来抬高自己,这位名人跟你绝交了,你发的邮件和短信统统被无视,于是你决定去社交媒体兜售谎言,告诉全世界你拒绝亲吻一枚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戒指。这种行径是下流的。
我对来自陌生人的敌意不以为然——“名声”二字会玷污人们对名人人性的看法。但事实是,名人无可避免地拥有同样的人性。名声并不会让名人免于失望和痛苦的侵扰,当你遭遇卑劣人性的侵扰时,你感受到的愤怒与伤害也并不会减少一分一毫。名声天然被假定为与权力挂钩,但人们往往忽略与名声相伴而来的脆弱,他们无法看到有一些无路可退的人是如何为了利用名声来撒谎和纵容自己的,而从来不会花一丁点儿时间考虑名人的感情和人性。
当你与一位名人交好,当你体验过他们的人性,当你受益于他们的慷慨相助,而你竟然无法像哪怕一个泛泛之交那样保有基本的礼仪和尊重时,那么可能是你的本性出了问题。
然后,你用一种自我欺骗的手法,说服自己你那虚伪的、自以为是的、毫无怜悯的行为是一种有原则的女性主义。并不是的。你用意识形态纯洁性的华丽外衣包装着你平庸的恶意,但它仍旧是恶意。你会告诉自己,你只需鹦鹉学舌地搬弄美国女性主义最时髦的正统理论,就可以把朝向一个对你示以善意之人的一切攻击行为合理化。你可以用任何名称来称呼你的机会主义,但这无非是一种丑恶的机会主义。
▌在这个时代,人们不需要证据或核实便可轻易相信一件事情
我头一回读到这个人(译者注:这里以及这一部分的“她”指的是另一个人,而非之前提到的那位年轻女士。)的作品,就是她申请加入我的写作工作坊的文章,我认为那是一篇杰作。我接受了这个人。在工作坊,我希望她能够尊重其他参与者,在参与讨论其他作品的时候,不应该继续不屑一顾地打字,营造一种“别人比不上我”的氛围。工作坊结束后,我决定挑选出最好的作品进行编辑,支付作者稿费,然后在电子杂志上发表。我选的第一个作品就是这个人的,我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介绍文字,这篇作品值得如此评价。
她发来了这封邮件:
2015年8月7日 星期五 早上8点20
谢谢您的介绍。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在锡拉丘兹大学余下的日子里我会一直读它。我把它发给了我母亲,她读了之后非常紧张,因为你说这篇作品“令人不安”,她说她不知道她读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但她也是那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的人。我的姐姐很认同,这对我很重要,毕竟我们的童年是一起度过的。
我想说的是,我很感激你给我撰写这部作品短版的机会,它激励着我去写出一部长篇,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平台。我肯定有计划写更多关于Aba的东西。
PS -我想用伊格博语感恩地+优雅地结束这封信,但我告诉自己,还是不要下笔为好。
大概一年以后,她发给我另一封邮件,告知我她的小说就要出版了。
2016年6月8日 星期三 早上8点20
问候!
希望过去一年您一切顺利。迟来的祝福献给小宝宝的到来,我希望她是个快乐的人(我确定她是),同样祝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给予的荣誉。
我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刚刚收到你关于Farafina的邮件,我想迅速地说一下最新的情况。我刚刚收到了一份邀请,就是那篇我申请工作坊时写的小说节选,感觉这个工作坊是一个催化剂,促使我走到今天。所以我要感谢你,感谢工作坊,感谢你在Olisa电视系列节目中的评论,感谢你在酒店里听我唠叨自己的故事。我深深地感激这一切,和你。
小说发表之前,我跟一些人谈起过它,想帮助它引起关注。但我没能读完它,我发现小说文笔很好,但故事有些虚情假意,充满了陈词滥调。但是,当我说起这部小说时,我表达的是前一种情感,而不是后者。
我在2017年3月接受采访时说“一个跨性别女人就是一个跨性别女人”,这之后我听说这个人在社交媒体上攻击我,称呼我是一个“杀人犯”。我感到很沮丧,因为我虽然并不真正了解他们,但我认为她应该知道我真正的主张,知道我完全支持跨性别人士的权利,我并不希望任何人死去。
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采取行动,我对公众的侮辱视而不见。
当这个人的出版商寄给我这部小说的一份早期版本,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名字出现在封面简介中,我以前从未在哪本书中发现这样的事。我不喜欢未经许可就使用自己的名字,但我想得最多的是——为什么一个认为我是“杀人犯”的人,会把我的名字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后来我了解到,因为我的名字出现在封面简介中,一名记者称她为我的“门徒”,然后她在推特上大发雷霆,称其为“标题党”,恶意地否认曾得到我的任何帮助。
我知道这个人曾经称我为“杀人犯”,我知道她积极地宣传“抵制”我,在推特上宣称我不应该再受邀在任何活动上发言。但这一次我感觉我不能再坐视不理。
我发了一封邮件给我的代理人:
发自:奇玛曼达·阿迪契
日期:2018年2月24日,星期三,下午2点06
我写这封信是关于X。
她两年前参加了我的拉各斯工作坊,我选择了她的作品,作为工作坊结束后出版的作品之一。
很显然,在一些文章里我被描述为她的“导师”,她则被认定为我的“门徒”,这导致了她在推特上谈论此事。朋友把她的推特发给我看,她对“导师”和“门徒”的称谓反应激烈。公平地说,她确实并非我的“门徒”,因此她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是她粗鲁无礼的腔调和发推时卖力的丑陋嘴脸令我吃惊。
我最近收到了她的新书,并注意到我的名字出现在官方简介中,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如果她如此强烈地反对我是她职业生涯中一个重要的人(这是我对“门徒/导师”称谓不当使用的理解),那么将我的名字列入封面简介中看上去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发现此事颇为蹊跷,我此前从未见过一本书的封面简介这样做过,我认为此举颇为令人怀疑。
对于看到我的名字被用于封面简介的读者,只有一种情形才合理—“她的作品经由奇玛曼达·恩戈齐·阿迪契挑选和编辑”,以此可以猜测我们之间存在某种“导师/门徒”关系。
用近乎敌意的口吻公开否认这一点,同时又利用我的名字进行恶意销售,对于此种行为我完全无法接受。
劳烦你与本书的出版商联系,并要求将我的名字从本书的官方简介中移除。我拒绝以如此方式被利用。
奇玛曼达
在联系了出版商后,我的代理人发给我如下信息:
他们询问你是否倾向于在未来的重印版本中,将在书背上对你的鸣谢也一并移除。
我答复:
这并不是我的决定,所以不会回答任何一种方式,比较理想的状况是,由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关于此事如何处理,我明确的一点是绝不能被此人利用,但我也深知出版商因此要承受的损失,而此事与出版商毫无关涉。因此我并不要求销毁已出版的书籍,只是要求去掉书封并重新包装。我给我的代表写到:我已完全确定,我不会被这种机会主义和虚伪的方式利用。但我想确保这件事情合理行进。
他们保证我的名字将被移除,于是我继续自己的生活。
但是,时不时地,我听说此人又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攻击我的帖子。
她在社交媒体上创建了一个空间,粉丝们在上面拿我父母的生死做文章——这一点尤其不能原谅——声称我父母在新冠疫情爆发数月内突然相继离世,是对我“跨性别恐惧症”的惩罚。
这个人号召她的粉丝“拾起砍刀”攻击我。
这个人开始发起一种叙事节奏,说我破坏了她的职业,这一套叙事节奏反复被其他人使用。
通常的反应是选择无视,因为此人的目的无非是博取公众眼球,以从中受惠。指控我损害了她的事业无疑是一个谎言,她也知道这是个谎言。但如果某事总是一再重复,在这个时代,人们不需要证据或核实便可轻易相信一件事情,尤其是还是一件拥有惊悚效果潜质的事情,那么,谎言也可能变成事实。
我对这个谎言的表态同样会使得这个人收获一些关注——希望她照单全收。
真相在此:对这位作家我曾非常支持,我不一定非支持她不可,没有人要求我这样做,我支持她的原因只有一个,我认为我们需要多元化的非洲叙事。
你公开称呼我为杀人犯,还觉得有权使用我的名字并从中受益?
你使用我的名字(未经我的允许)去卖书,而当有人提到它时又会大发雷霆?
是什么样可怕的权利感,是什么样有悖常理的自我迷恋,是何等的缺乏自知之明,是怎样的没心没肺,又是怎样惊人的幼稚,让一个人做出这样的行为?
此外,一个骨子里相信我是杀人犯的人不可能让我的名字出现在她的书的封面上,当然除非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
▌我们成了天使,争先恐后地把别人逐出天使的行列
在今天的某些年轻人身上——就像我的写作工作坊的这两位——我注意到一种日益令人不安的现象:一种冷血的贪婪;一种不断索取的渴望,但从不肯付出;强大的权利感;不知感恩;心安理得于不诚实、虚情假意与自私自利,并美其名曰“自我关怀”;总是希望获得帮助和奖赏,而不在乎是否值得拥有;花言巧语能说会道但毫无情商;惊人的自恋;对他人不切实际的道德苛求;才华有限却对自身能力过度膨胀;羞于真心实意地道歉,毫无理由;在推特的公共空间完美地表演高尚的道德,但在朋友的私人关系中却从未践行。
我认为这是下流的。
许多社交媒体玩家都装腔作势且缺乏同理心,他们在推特上夸夸其谈“善”,但他们的实际行为却与善毫无关联。这些人的社交媒体生活是情感匮乏的完美个案研究素材。对他们而言,友谊、忠诚、同情心与相互扶持已不再重要。他们宣称热爱文学——这关乎我们的复杂人性——却近乎偏执狂地沉醉于时下流行的所谓“正统理念”。根据他们的理念,你可以毫无根据地谴责自己的朋友,以维持自己“天选清教徒阶层”的身份。
那些要求你进行自我“教育”的人,其实他们自己从不读书,他们无法用智慧捍卫自己的理念,因为当他们说到“教育”二字,他们真正的意思是“重复我的话(鹦鹉学舌)、消除差异、抹平所有复杂性”。
他们认识不到,他们所谓的“复杂化”实际上是抽象和正统的简单混合——在这种情况下,复杂化是在炫耀他们对当前的“正统观念”的理解。
他们挥舞着“暴力”和“武器化”这样的词语,就像挥舞着生锈的干草叉,他们热衷于混淆是非,对任何真正好奇或困惑的人毫无同情心。当你问他们一个问题,他们的答案永远是重复一句咒语。当你要求解释清楚一个问题,他们会指责你使用暴力。(多么讽刺,说到暴力,正是她们二人中的一位怂恿推特粉丝拿起砍刀攻击我。)
所以,我们现在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是这样一代年轻人:他们如此恐惧与他人持不同的意见,因此剥夺了自己思考、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我跟一些年轻人交谈过,他们很害怕在推特上说话,他们一遍遍地阅读自己的推文,时刻担心会被自己的同道中人攻击。善良意愿的预设已经死了。美德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美德的表象。我们不再是人类。我们现在成了天使,争先恐后地把别人逐出天使的行列。愿上帝保佑我们。这世界真够下流!
译者胡涛,资深媒体人,现为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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